130、破曉(卌二)(1 / 2)

黑發黑眸的青年眉眼依舊冷冽,抿著的唇角看不出是喜是怒,一向筆挺的西裝出現了褶皺,光亮的皮鞋也蒙上灰塵,像是剛從戰場凱旋。

他握了握拳,又鬆開,隨即邁開步子向這邊走來。

三日月注意到了青年的小動作,轉眼看著對方。這張臉對他來說太過熟悉,就連衣著也同時符合兩個世界的習慣,以至於一時間分辨不出他是哪個時期的審神者。除了這一點,他還試圖從七年的日夜相處中捕捉熟悉的神態,卻發現這有些困難——縱使是人類,三年時光也不足以在他們身上留下太多痕跡。

直到對方走到自己麵前站定,三日月方才回過神似的露出笑容,說了一句不會出錯的話:“您回來了啊。”

聽到這句話,青年看了深藍發色的付喪神一眼,眼中的情緒如水波一般動了刹那,轉瞬歸於平靜,快得沒有讓人發覺。

片刻過後,他應了一聲:“嗯。”

三日月後知後覺自己是用了審神者家鄉的語言,這麼多年過去早已習慣……不過這沒有給他進一步的辨認增加難度,審神者是這個世界的“基石”,再次回來的他沒有被世界拒絕,同樣沒被拒絕的還有那一身張揚到溢出的靈力,在短暫的模糊後重新顯現,已然成了證明他來自哪裡的標識。

他不知道這位主殿在時之政府坐權的世界呆了多久,但有一點可以確認:對方消失的三年,看似失蹤,實際上是已經到了那一邊的世界,將曆史循環往複而已。

如果推斷得沒錯,這位主殿成為審神者左右不過三年出頭。

三日月不由得感慨,即便是由異能轉化,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鍛煉出如此精粹又強大的靈力……天賦實在過人。更彆提對方進入時之政府後不僅未被之泥沼拽入黑暗,反而逆流而上,從內部拔除禍根,才識、膽量、行動力,無一或缺。

不過……

三日月再度打量了一番青年,琢磨著對方是否還有這裡的記憶。曾經在另一邊的時空時,這位主殿對自己陌生的態度毫不作假,初遇時光是眼神便能察覺出他從沒見過“三日月宗近”,而後經過數個月的相處、七年的相伴、三年的尋找。這麼久的時間,從來都是同一個人的審神者,是否會記得他呢?

畢竟……現在是的時間“未來”啊……是他們完成這個輪回、之後都沒有經曆過的未來。雖然不明白這位主殿為何忘記了“三日月宗近”,但在這未知的一刻,他不得不承認懷揣了一些期待。

就在三日月打量審神者的時候,審神者也在打量三日月。

幾天之內,他探測了不下百個時空亂流產生的間隙,終於鎖定了三日月最可能存在的一個時空。然而,當他想要在時間中尋找對方的痕跡時,卻發現這個世界對他的狀態是“拒絕入內”。

他被世界法則強勢地阻擋在外了。

根據時之政府發放的《審神者須知》中詳釋,時空亂流產生的間隙實則是某個空間的入口,在保證生命狀態下,可以通過時空亂流去往其他世界。如此危險且寬鬆的條件下,唯有一點不可違背,那就是:同一世界中,不可共存同一個人。

他那時站在時空間隙之外,抬手觸碰旋渦似的屏障,本應輕鬆穿過甚至會強行將人吸入的空洞在那一刻像是產生了Bug,一記白光閃過,狠狠地將他的手彈了回去。

第一次狼狽後退,卻讓他產生了難以言喻的感覺。

苦苦尋找了三年之久,如同在無限深淵裡隱藏著的回家的道路,在這一秒敞開了大門。

沒錯……三日月所在的時空,是他本該生活的世界。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是在二十五歲之後的某一天突然來到了陌生的世界,並且……有一些記憶模糊著丟失了。

那些記憶好似被封存在了腦海的最深處,明明知道它的存在,卻不明白它是一份“記憶”,隻以為是些無足輕重的東西。但是,當他一次次試著觸碰時間的“禁製”,推算著原來世界的時間時,那些封存的記憶也漸漸開始解封。

他想起了所謂“付喪神”、所謂“時之政府”,還有……“三日月宗近”。

日日夜夜,點點滴滴,原來名為“三日月”的付喪神早已來到了他的身邊。為什麼初來異世莫名的接受良好,為什麼將異能轉化為靈力的思想理所當然,以及……為什麼使用三日月時如此熟練順手。

記憶猶如碎片般不停地拚湊還原,思緒歸位,審神者闔了闔眼,緩緩呼出一口氣。

的確,像這個世界堅持的基本準則一樣,冥冥之中,曆史早已鋪就好了它行駛的道路。

完整回想起“過去”的審神者忽然產生了逗弄的想法,他想試一試,三日月究竟能不能發現自己已經撿回了遺失的記憶,能不能清“他”和“他”。

末世十年間自懵懂逐漸成長的他,和踏入時之政府心無外物的他,雖同為一人,與對方相處的起始點卻大相徑庭。有沒有記憶的差彆太大……大到像是同一個人走了兩條不同的道路。

隻有三日月,經曆了他在兩個世界不同的歲月。

這麼想著,審神者立刻將這個臨時起意的主意打造成為對三日月員工的年度考核。

——冷酷無情的老板,不講道理的幼稚。

那段消失的記憶裡,擁有與三日月近十年的牽絆。他甚至沒有發覺,在不經意間,自己麵對三日月的態度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然而,麵對三日月變得幼稚起來的審神者完全不知道,三日月在最開始的揣測過後,已從靈力上看透了他的本質。

“基地那邊沒什麼事吧。”審神者自然地走到自家付喪神身邊,“喪屍的源頭已經解決了,再往後,人們的生活應該就會恢複正常。”

本以為將要麵對審神者詢問這些年情況的三日月著實愣住了,半晌沒有答話。他無論如何也沒想明白,看上去理應來自時政的審神者,怎麼會直接詢問末世基地的情況?

他笑著試探:“您說的是哪個基地?”時政高層產業鏈下的那個和末世容納人類的基地一模一樣,這個疑問還沒有得到解答。

青年漆黑的眸子微沉,“還能有哪個?”說罷,他轉過身向周圍望了望,“車在哪?”

注視著審神者的後背,三日月眯了眯眼,唇角笑意尚在。

為時空亂流失去了記憶……?不可能,剛剛對方攥拳的動作是發動靈力前的習慣,這一點不會有錯。再者,這位主殿胸前口袋裡那個眼熟的本子也沒有藏好,露出的頁角還被按了回去。

如果真的失去了記憶,又怎麼會特意掩藏這些?

那,就是有意為之了……

果然,之後的幾句交談,對方隻口不提從那邊過來的事,像是引導一樣,隻點了點在末世幾年的事。他甚至注意到了審神者眼神下意識朝一旁看的細微表情,這位主殿從來都強勢自我,想做什麼都是直言,像這樣說出違背自己意誌的話,總有些不熟練。

發現真相的三日月不僅不在意,甚至覺得有趣——年輕人好不容易活潑起來,老爺爺豈能不奉陪?

“沒有車,是走過來的。”

審神者轉過身,看著深藍發色的付喪神輕輕笑了笑,眸子的色澤陽光的照耀而顯得更淺,那裡麵盛著細碎的微光。那是他從未在三日月眉眼間見過的情緒,包含了太多難以說明白的東西,唯有“想念”二字清晰可見。

“歡迎回來,主人。”

……

回基地的路上,天邊的朝霞正在散去,薄薄的橘色正與天空本身的藍混為一體,以此延展出更加清麗的青與紫。

審神者看著身邊一臉笑意的付喪神,心情不可謂不複雜。

解決喪屍源頭的地方與基地相距超過二十公裡,徒步要走幾個小時,一來一回大約半天就過去了。就算付喪神身體素質遠比人類強悍、行走速度遠比人類迅速,可每日堅持前來,花費的時間、積攢的路途長度也不容小覷。

何況……他知道三日月比起無意義的出行,更喜歡呆在家裡喝茶看花,在本丸時亦是。這樣一名喜好淡靜的付喪神,為了尋找自己足足跋山涉水三年一天不落,他竟也不知心裡是什麼感受了。

況且……對方似乎還沒有認出自己。

審神者抿了抿唇,“主人”的這個叫法在自己年少時第一次糾正過後,若非下意識,三日月已經很少說出口了。而剛剛明顯特意念出的那一句,正說明這本不屬於自己的付喪神對他這個主人有多麼看重。

在這段不算崎嶇也不算平坦的路上,他聽著付喪神娓娓講述自己缺失的三年

審神者忽然有了那麼一絲絲後悔,這是自己生平二十八年從來沒有在人生字典上出現過的詞彙。

——他不知道,這叫作死吃自己的醋。

接下來的路程,審神者罕見地不趕時間,放慢了步伐。此,等兩人回到基地時,已經到了正午。

三年未見,守門處早已換了人,又為喪屍消退,原本兩人一組也換成了一人輪值。恰好是午飯的時間,管理不嚴,隻有一個黃毛小哥百無聊賴地坐在位子上轉著筆。

看到三日月,小哥笑嘻嘻地衝他打了個招呼,在看到審神者時,目光便向三日月移動過來,“這是……?”

三日月笑道:“這算是……終於回來的人吧。”

審神者心頭一跳,看向三日月,卻在那雙盛滿笑意的眼眸裡看不出多餘的情緒。他像是看破了,又像是沒有,語意不明含糊不清,惹得他也有些猶疑了。

隻是……他已經跟基地的人相處得這麼熟悉了嗎?也對,三年如一日地進出大門,任誰也認識了。

審神者看了一眼黃毛小哥,確認了沒有見過這張臉,大概是新來的。

登記過後進了大門,兩人迎麵又撞上了眼鏡小哥。對方正搬著東西,見到審神者的第一眼,手裡的箱子“咣當”一聲掉了下來,裡麵的東西碎了一地。

三日月掃了一眼,是酒。

眼鏡小哥不顧自己最心愛的酒,怔怔然走了幾步,“老板?”

審神者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然後點了點頭。

幾秒後,眼鏡小哥一個大跳過來,伸手捏了捏審神者的臉,轉頭看向三日月,“不是假的!?”

時隔三年,又太久沒見,濾鏡舊了,膽子肥了。

三日月看到審神者逐漸發黑的臉色,忍不住笑起來,“不是假的。”

眼鏡小哥乍然放開手,審神者臉上猶然出現了幾個紅印——另一邊的世界晝短夜長,沒什麼光照,倒是讓他白了幾個度,紅印格外顯眼。

“對不起對不起老板——我太激動了!”自知完蛋的眼鏡小哥抱起箱子弓著腰後退,後撤幾步後拔腿就跑,還不忘喊著:“等晚上聚一聚啊!我準備!”

望著前方人落跑的身影,三日月笑著望了一會兒,轉頭道:“回家吧。”

……

燈下,看著窗外明顯比從前茂密的樹葉,審神者不由得走了神。

末世的未來已經浮現出了答案,一切都在步入正軌,喪屍減少,變異消退,他似乎也沒什麼彆的願望了。

在踏入這個世界的一刻,他已然感受到與這個世界的共鳴。在時之政府工作三年後,世界觀都發生了貼向時空的變化,興許……他自身與這個世界有什麼重大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