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了然無痕(1 / 2)

“總之,就是這樣。”

名取周一第一次來豐月神神社就享受到了貴賓級待遇,他與夏目麵對麵坐在從前隻供神明閒聊喝茶的石凳上,壓低聲音講述自己昨天得到的消息。

斑整隻貓閉著眼睛蹲在桌上,像是完全沒有在意。

“怎麼會……”夏目愣一下,“那,您是怎麼回應的?”

名取回頭看了一眼神社前那兩個依偎著的身影,拿出一個精致的瓶子,湊近悄聲道:“彆讓豐月神他們聽見――我表麵上答應了,但是,他們還找了另一個除妖師。”

斑這才睜開一隻眼睛,夏目的心情驟然變得不安。

名取周一回憶著,“那是昨天夜裡的事……”

昨晚,名取周一在家裡研究術式,敲門聲響起後,門外站著的,除了他認識的一個除妖師,還有一個“不速之客”。

的確不是他歡迎的客人――的場靜司――高二那年偶然遇見、被他帶領著真正了解妖怪世界後,後麵又因理念不合分道揚鑣。

名取周一根本沒想到對方會來找自己,而且,的場看上去也有些意外。

“這次來,是想請你們封印妖怪。”來人說明了來意。

“哪裡的妖怪?”名取周一問。

那人卻沒有直接回答,“哈哈,不知兩位有沒有聽說過‘月分祭’?”

名取周一心下一緊,“……怎麼?”

“傳說中的兩位神明,豐月神與不月神,管轄三隅地區,曾經名盛一時。”那人道,“隻可惜近年衰落,已經很久沒有人看見過他們的身影了。”

名取周一腹誹:不好意思,我最近還都看見了。

轉頭看的場靜司,青年一副儘在掌握的淡定神色。

也對……祖輩和兩神都有接觸,聽到什麼都不會驚訝吧。

那人繼續說:“月分祭十年一次,今年恰好又是第十年。妖怪們自行舉辦祭典,吸引了許多強大的家夥……”

“所以,你是想從中收服式神嗎?”的場靜司問。

“這麼說也不是不行,”那人一笑,“但還有更重要的問題。豐月神力量式微,不月神卻日益強大,對誰都不是一件好事。”

“為什麼?”名取周一問。

的場靜司出乎意料地給他解釋:“不月神為歉收之神,力量越強,對周圍村莊造成的影響也就越大。三隅地區的人們以墾田為生,若是影響到生計……”

後麵的話,不說也能明白。

那人拿出幾個瓶子交給他們,恭敬地傾了傾身。

名取周一看了的場一眼,又問:“這種事為什麼找兩個人?”

因名取父親早先宣布退出除妖師一行,頗不受業內待見,於是,即使名取周一闖出了名聲,也沒有多少人脈和值得信任的朋友,通常都是單打獨鬥。

隨著除妖經驗越來越多,他也已經習慣了獨自處事,如今卻讓他跟另一個人合作……還是他不對付的的場靜司。

“是啊,我本來想著隻請名取你來做這件事,但後來想了想,還是加一層保障更好。”

名取周一心情頓時有些不爽。

“無人不知的場門主的祖上曾經下陣封神,那樣的場景,即便我這種人無緣親眼見證,也足以想象到它有多麼盛大。”那人感慨道,“所以……的場門主應該更有對付神祇的方法才是。”

的場靜司卻隻是淡淡地打量了幾眼手中封印用的瓶子,語氣略冷,“到時候看看吧。”

那人連連點頭,極儘諂媚之意。

等人走後,的場靜司也要離開,名取周一忙叫住他,“你為什麼答應他的委托?”

青年轉過頭來,赤色的眼眸帶著懾人的笑意,“為什麼不能?”

名取周一眉頭緊皺,夏目不久前才告訴他豐月神快要消失的事,這次月分祭很有可能是兩神同在的最後一次祭典。

他得阻止的場靜司——無論是作為夏目的朋友,還是一個有原則的除妖師。

於是,名取笑容無害地回道:“不是說的場門主從不接這些‘小事’嗎?封印妖怪還要勞煩你親自動手?”

的場靜司沉著麵色凝望過來,挑眉,“小事?”

他勾了勾唇角,“我以為你們都知道——豐月神除了與的場三代家主有交情……還有交惡。”

名取周一睜大雙眼,一時間顯得有些傻。

的場靜司淡淡道:“我無意插手祖上延續下來的破爛事,但有時候,祖輩造下的罪孽後代不得不承受,我這隻眼睛就是如此。”

名取周一仍沉默著,窺見世家不體麵的過去,令他一時有些不自在。

“當年的場卯封神失敗後,十一個家族受到牽連,往後三代的人沒有一個活過四十歲,除了的場家。”

即使沒有親身經曆過,的場靜司也能感受到當年的場家處於怎樣一個被敵視的位置。

所以……

“我很厭惡那個人。”

就算為的場家帶來地位與榮耀又如何?

“自然,也厭惡帶來這一切的神明。”

名取周一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確定是豐月神做的?那種神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已經不重要了,”的場靜司定定地看著他,“就當是‘遷怒’吧。”

“然後他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講完,名取周一頭疼地撐著腦袋。

“反正離月分祭還有不到半個月,到時候就知道了。”斑出聲道。

“話是這麼說——”名取周一無言以對,轉頭對夏目道:“關於你問我的事……”

……

神社前,三日月和不月神一起坐在台階上玩花。

真·玩花。

盛開在夏日的□□花,一簇簇開成圓滾可愛的繡球狀,甚至開了漫山遍野,鋪就成粉藍色的海洋。

他們采下其中一朵,先在不月神的掌心裡浸潤,等它枯敗;再放在三日月的手心,看它盛開。

百年來,兩神時常聚在一起玩這些小把戲,不知不覺度過了許多難捱的時光。

目睹一朵花盛衰相轉,是一件極浪漫也極感慨的事。三日月喜歡,因為花朵盛開的寓意總是美好的;不月神喜歡,因為他能看到花朵在對方手裡走向新生,以及……能和他呆在一起。

但此刻,不月神卻沒有一絲興致。

今年的□□花開得極好,但在豐月神手裡卻怎麼也不如原先那樣富有生機了。

不月神怔怔地看著那白皙修長的手指間的花朵,往日隻覺得絢麗和點綴的色彩如今卻無比刺眼,難以直視。

他轉而故意找了個話題,“那兩個人類在後麵說什麼,已經快要到中午了。”

意圖逐客。

“隨他們去吧。”三日月注視著手中的花,神情溫柔語氣繾綣,“好不容易輕鬆一下,還管他們做什麼呢?”

不月神微怔,半晌,環繞已久的凝重氣息也漸漸淡去。

是啊……有什麼比和豐月待在一起更重要的事呢?

下一秒。

“豐月神!”

不月神:“……”

短暫的平靜被打破了。

不月神硬邦邦地回過頭,不滿之意宛如實質散發。

嗚哇……!

名取周一忍不住倒退一步,即使看不見不月神的表情,他也快要被對方可怕的氣勢嚇退了。

隱隱感覺到了敵意呢……

眼看氣氛膠著起來,三日月笑了一下,慢悠悠地問:“怎麼了?”

“呃……”名取周一與夏目對視一眼,真誠道:“月分祭我可以來參加嗎?”

這是他們商量之後的決定――既然不知道的場靜司的打算,乾脆就在豐月神身邊等待。這樣一來,如果的場靜司真想做些什麼,他們也能及時阻止。

“可以――”

“不行。”

兩神的話同時說出口,卻是截然相反的意見。

名取周一頓了頓,“行……還是不行?”

不月神轉頭看向三日月。

三日月笑著頷首,“有何不可呢?”

不月神不讚同地皺眉,一百多年前,正是他們容忍了那些貪婪的人類,才造成了那些後果。

正要反對時,卻聽神明感歎:“這種熱鬨的祭典,還是人多了比較有趣啊。”

是啊……豐月對祭典的印象,多數還停留在當年與村民共同慶賀的時候吧。

不月神終究把話咽了回去。

要是真有不長眼的除妖師撞上來,他絕不會再手下留情。

很快,名取幾人跟神明道彆下了山。

看著他們漸漸消失在樹叢中的身影,三日月笑道:“每次看到夏目君,就讓人感到歲月流逝之快啊。”

不月神掩藏在袖子下的手握得死緊,他已經不願再從對方口中聽到任何關於“時間”的話題了。

“……他們是人。”

人與神,終究有著天壤之彆,起碼在壽命上已然劃開一道巨大的溝壑。

“是啊……有些事早已改變,而有些事依然如舊。”

掌管豐收的神明抬起麵具眺望,眼底盛起夕陽灑下的光,回頭莞爾,仿佛有一彎新月徜徉在暖色的波瀾裡,“曆史就是這麼個東西呢。”

接下來的時光,緩慢而平淡地消磨著。

斑和夏目在之後又來了幾趟,每次都帶著七辻屋的新甜品。夏目很討神侍們喜歡,斑則習以為常地與柿吵嘴。

三日月倚靠在陽光與房屋形成的陰影裡,唇角的笑意怎麼也淡不下去。

良久,他注意到了不月神的目光。

熾熱又沉重。

“不開心嗎?”

不月神這才回過神,收斂起了心情。

但他無法回答“開心”或是“不開心”。

如果一開始他懷疑過是錯覺,到了現在,事實已經擺在眼前——豐月神的力量一日比一日衰弱,像瓶中倒漏的沙子。

他甚至連說話的勇氣都要失去了。

不月神害怕自己一出聲就會逼問對方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幅樣子,怕自己怒不可遏,去問豐月神為什麼到了現在還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態度。

就算你自己不在意,可我卻……

不月神第一次慶幸有麵具遮擋表情。

祭典的夜晚很快就到來了。

今年的山林比以往更黑,多少年前漫天繁星一般的螢火蟲隻剩寥寥,但動身時間到了的時候,一簇簇明亮的火束又從陰影裡亮了起來,一路通往舉辦祭典的山頂。

今夜妖氣彌漫,幾乎籠罩了兩座山峰,令住在附近的除妖師們心驚不已。

這是妖怪們自發的、盛大的慶祝儀式。

妖怪打扮的夏目抱著貓咪形態的斑沿路行走,在經過一潭池水時,一輪倒映的明月皎潔清澈。

不知不覺間,萬籟俱寂。

一道悠揚的曲子遙遙傳來,伴著深沉清遠的鈴聲,恍若看到高天原之上的神殿自雲中浮起,恢弘直入腦海,清淨洗滌心靈。

夏目恍惚抬頭,端坐在轎子上的神明就這麼闖入他的視線,整顆心不由得為之一顫。

除卻“美麗”之外,他再也找不出任何一個可以形容對方的詞語。

不僅僅是那些火焰散發著奪目絢麗的光,就連神明自己也在發光——那淡淡的白色籠罩在神明周圍,像一層朦朧清透的白紗,隨風輕輕飄拂。

刻骨銘心,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