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了然無痕(2 / 2)

三日月看到了樹後呆愣的少年,對他輕輕頷首,得到了少年慌亂的反應和深鞠的一躬。

他不由得輕笑,用手指示意要去的方向。

轎子緩慢地在道路上行進,最終停駐在擺滿美食的宴席上。

周圍有一群藏在黑暗、眼睛發綠的妖怪。看得出,要不是今年要等兩位神明親臨,妖怪們早就大快朵頤了。

三隅山在這幾十年裡來來去去了不少妖怪,它們早已聽聞不月神與豐月神的事跡,卻總不見豐月神的身影。

出乎意料的美麗的神明,夏夜的空氣都因此燥熱起來。

三日月坐在轎上,驚訝地發現那個熟悉的黑色身影遲遲不見,連他身邊的侍從也沒有蹤跡。

來得比不月神還早,這是第一次。

三日月沒由來地忐忑,從祭典前開始,他就一直在等待離開。

力量抽離得太快,他不保證沒人發現。

但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沒有成功離開……但願,不要有什麼意外吧。

為兩位神明準備的坐席緊緊挨在一起,三日月坐了其中一個,剛坐下,不月神的身影就闖入了視線裡。

今天的不月神,好像與往常微妙地不同,是氣息……?

三日月隱約察覺到對方的力量好似更強了些——可能是因為自己衰弱的緣故?豐月不月此消彼長,平衡均一,這樣也不奇怪。

不過這也與他沒什麼關係了,最晚等到祭典結束,他就會徹底離開這裡。

但……總歸是生活了上百年的地方,多少都有幾分不舍。

不月神從轎上下來,渾身冷然蕭索的靈力足以令許多妖怪望而生畏。

但在看到三日月的一刹,他周身的氣息又明顯地緩和起來。

“兩位大人到了。”主持祭典的大妖手持一麵鼓,正式宣布祭典召開。

妖怪們頓時爆發發出無比興奮的吼叫,聲音渾厚隆重,像天地間震開的雷,填滿每一處罅隙。

妖風襲來,驚得樹後的夏目後退一步,不小心踩到石頭,整個人向下張去。

一抹雪白的影子掠過,白子做成的繩子將夏目整個人托起,把危險轉變為虛驚一場。

“名取先生……”

夏目在看到來人後鬆了口氣,“您看到……的場先生了嗎?”

“他?”同樣偽裝成妖怪的名取周一搖了搖頭,“沒有,還得看著點才行。”

比賽的題目由會占卜的妖怪得出,贏得比賽的神明,將成為三隅山十年之久的掌管者。

三日月頭一次見到占卜的妖怪,隻覺新奇,便仔細聽著。

卻見那妖怪沉吟了一陣,露出呆滯的神情,“占卜的結果……是‘無’。”

妖群一陣嘩然,紛紛討論起占卜的妖怪是不是失手了。

妖怪不信,當即起卦再占一次,然而,依舊是“無”。

到了這個時候,嘈雜的聲音已經逐漸降下來,眾妖望向席上的兩位主角,用充滿不解的目光詢問。

被夏目抱在懷裡的斑眯起眼睛,掩飾心底翻起的一股悵然。

上次出現這種感覺,還是玲子離開的時候。

這種結果,不就意味著……

最後還是三筱出來打了圓場——這頭大妖早就聽說每十年一次的月分祭上有好酒喝,每次都來,憑借實力和性格混成了頗有話語權的妖。

“這不就是不用比賽的意思麼,依我看,直接開始喝酒慶祝也沒什麼不好的。”

“您說呢,豐月大人?”

長著馬頭的大妖特意微笑,露著潔白整齊的牙齒,看上去好笑又懾人。

三日月點頭,正要說同意,接著聽見不月神沉聲道:“比。”

敏銳的妖怪察覺到幾分緊張的味道,皆不敢言語。三筱聳了聳肩,也退下了。

三日月還記得他先前說過的要贏,忍俊不禁地問:“那麼,要比什麼呢?”

不月神沉沉地呼出一口氣,“就比,我們第一次祭典比的吧。”

三日月對第一次祭典印象深刻,那時的他還不會神文,用人類的文字歪打正著贏得了比賽。

現在回顧起來,那件事好像就發生在昨天一樣。

“好啊,”他欣然應下,“這次寫什麼?”

“……都可以。”

帷幕放下,神明互相看不見對方,但在周圍圍觀的妖怪們能同時看到兩神認真書寫的模樣。尤其是站在他們正前方的名取周一幾人,可以說一覽無遺。

“哎,真沒想到還有這種比法。”名取看著三日月筆下流淌出靈動飄逸的字跡,那是神明才會撰寫的文字,“怎麼才算勝利呢?”

但當他再看帷幕另一邊的不月神時,整個人怔在了原地。

黑色的神明沉著嚴肅,筆尖最開始卻沒有點在紙上。

他在自己的手臂內側畫了一個字符——準確來說是咒。咒文很長,從小臂一直蔓延到手腕,最後,才被他小心翼翼地用袖子遮起來,繼續在紙上書寫。

不月神寫咒的速度很快,名取周一隻看了個大概,但也沒能認出那到底是什麼咒。

他忍不住撓了撓頭發,朝閉目養神的大妖求助。

斑抬了抬眼皮,“誰知道呢。”

沒有人阻擋得了豐月神的消逝。

時間已到,兩神放下了筆。

沒等問怎樣算輸贏,就有妖怪提議先慶祝再揭曉贏家。

此提議獲得妖怪們的一致讚同——萬一兩神因為不滿意結果打起來或是離開,豈不是浪費了今夜的盛宴!

三日月也沒有意見,轉頭問不月神,“你覺得呢?”

不月神的聲音像是歎息,“無妨。”

妖怪比人類會享受得多,從前的瓜果換成美酒佳肴,在夜間流淌著誘人的氣味。

三日月從前都是喝茶,這次桌上被換成了酒,喝到口的時候,一不小心嗆了一下。

不月神立刻注意到了,湊過來取走三日月手中的酒,轉而換上一杯水。

“這裡沒有茶。”他頓了頓,“等回去……”

戛然而止。

月光下,不月神的麵具掀起一點,嘴唇緊抿著,好像不太高興。

即使隻喝了一口酒,三日月也覺得像是醉了一樣,思維開始發散。

他實在不知道不月神是否發現自己將要離開,隱瞞或坦白,無論哪個選擇都好像不太妥當。

但又因為是神明……哪個選擇也都可以。

活得太久,離彆這種東西都已經變得很輕很輕。神明有漫長的生命,所遇見的,都可以稱作過客。

對於不月神來說,他也是。

三日月拿回杯子,笑吟吟道:“以酒代茶也好。”

宴會進行到中間,許多妖怪已經醉了,斑抱著酒壺在桌上瞌睡,夏目和名取周一保持清醒,偶爾看看四周。

有個醉醺醺的小妖怪晃晃悠悠地來到三日月麵前,“請、請問豐月神大人……我,我能許個願嘛?”

未經世事的小妖怪對神明的認知通常是“無所不能”,眼下把神當做許願池,惹得三日月發笑。

三日月配合地問,“可以哦,你有什麼願望?”

小妖怪正經道:“我,嗝,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已經和他說好了,永遠也不分開。但是、但是我們太弱了,我怕有什麼意外會把我們分開……”

它仰起臉,“所以,我可以許願永遠不和他分開嗎?”

正勸著斑不要再喝太多,夏目聽到遠處傳來這麼一句驚奇的喊聲——“哇啊!神明大人要實現我的願望了嗎!”

他轉過頭,驚然發現原本坐在那裡的神明身上飄起一層淺淺的光。

與先前山上看到的不一樣,這一次,連神明的身體好似都開始變得透明起來。

三日月安靜地望著自己的手心,就在這一刻之前,他的靈力被徹底抽離了這個世界。

白色,像泡沫又像螢火一樣的光從身上飄起,竟有一種輕靈又模糊的美感。

三日月透過光幕看向不月神,卻看不月神朝自己伸出一隻手,穿過屏障,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條漆黑的、像是鏈子一樣的東西從不月神手臂延長攀爬,很快就延伸到了他的手上。

三日月這時才發現,這是一條咒文。

緊接著,咒文迸發出無比強大的力量,金色宛若太陽一般燦爛的光輝將兩神籠罩起來,頃刻間照亮山穀。

“貓咪老師!名取先生!”夏目驚喊出聲。

名取周一滿臉愕然,眼底映著不遠處恢弘壯麗的場景,這是一個除妖人窮極一生都可能無法看到的景致。

他剛才就注意到了豐月神消散的征兆,卻沒想到不月神還是想出了辦法。

但是……真的可以嗎?

在那條鎖鏈纏繞在自己手臂上的時候,三日月正在消散的靈力真的靜止了一瞬。

但在這之後,消散的速度變得愈發快了。

不月神的心情也隻緩和了一瞬,接著就像墜入懸崖的石子,朝無儘的黑暗中落下去。

怎麼可能呢……?這個辦法不應該失敗。

一股滾燙的溫度從指尖傳回來,不月神驚愕地發現那些咒文又向後退了回來。

三日月沒想到不月神會用最決絕也最狠厲的方式留住他——撕裂神格,將自己一半的神力作為承載,從而在根本上建立契約。

這種方式若是隨便換到一個人、一隻妖、甚至一捧靈體上,都能造就出一個真正的神明。

除了他。

被神明描畫的咒文注定不會在他身上起作用,三日月把這些力量強行推了回去,剛才那一瞬間造成的氣流將不月神的麵具徑直吹起,露出那冷冽的眉眼與像是快要哭出來的神情。

他輕輕地笑,眼底的神情平和而柔緩,“沒關係,注定如此罷了。”

三日月的身體變得透明了一些,有些虛無,不月神握住的地方從手腕滑到手掌,收得很緊很緊。

幾十年前,豐月也是這麼不聲不響的消失。

但是這一次,他直覺對方不會再回來了。

看著漸漸變淡的身影,不月神聲音顫抖著問:“這次帶上我……好不好?”

……

沒人看到金色的光裡發生了什麼,隻是光芒散去後,原本席上的身影隻剩下了不月神。

夏目這時才完全睜開被亮光刺得發痛的眼睛,等視線漸漸恢複時,留在視線中的隻剩那深黑高挑的背影。

……

……

又一個休息日,夏目被田沼叫到家裡。

角落裡的麻袋堆了老高,鼓鼓囊囊不知放著什麼。

“可能是豐月神上次放過來的……”田沼遲疑地猜測,此時的他已經看不到妖怪,但依舊記得神明的模樣。

“對了,他最近怎麼樣?”

夏目愣了一下,下意識選擇不告訴友人真相,“他……還好。”

那天祭典中途,不月神就那麼離開了。

他和名取先生在回去的路上撿到了除妖師分給的場的瓶子,看樣子對方根本沒打算插手。

再然後……

“反正我再也沒見過不月神那家夥,三隅山應該也沒神管了。嘛,這也是好事,人類不會擔心耕田歉收,除妖師不會盯上他。”斑咬了口冰激淩。

“不過,他們兩個應該再也見不到了吧……”這一次,再怎麼等待也都是沒有儘頭的了。

風把桌子上的友人帳吹起,翻到本來寫有“豐月神”的那頁上。

紙張在那一晚變得光潔如新,沒有一絲墨痕,與豐月神一樣,消失得無蹤無影。:,,.,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