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貫(1 / 2)

“自來泉”的落成,在長安城中是一件頗為轟動的大事。自明遠那日演示之後十幾天,天天都有人慕名跑去城外圍觀這能自動出水的“竹筧水龍”。

但如何使用“自來泉”之水,卻小小有些爭議。

因為長安城防的關係,這“自來泉”的龍頭終端修在城牆外,剛巧是在人來人往的地點——行人在烈日下趕路,焦渴難耐之際,見到一眼清泉,自然想要來討一兩口水喝;而城中張嫂這樣的小生意人,要靠這山泉水做買賣;明遠薛紹彭這樣的人家,也指著這樣的好水來烹茶。

明遠自己是不想對這“自來泉”收費的。他來此唯一的目的是花錢,如何賺錢不在他操心的範圍內。

但是他那位十一哥明巡和其他人的意見一致,認為明遠既然花了大力氣修了這延伸十多裡的“竹筧水龍”,而且還需要日常保養,那麼就該向使用者收些費用。

明遠想了想,當即拍板,決定在“自來泉”一旁設一個和寺院裡功德箱似的錢箱,由用水的人自行決定,該往裡投多少錢。

“什麼?自己定?”

明遠的決定一說出來,引起訝聲一片。

明巡覺得有些委屈,畢竟他是跟著明遠跑前跑後,親眼看著這座“自來泉”建起來的,自然不願他那麼多付出沒有回報。

而張嫂和薛紹彭等人都在暗暗拿定主意:錢是肯定要給的,否則怎麼也對不住明遠的努力和他花掉的幾百貫錢。

隔天明遠真的找人做了個功德箱擱在“自來泉”一側,每天晚間派人去收一次錢箱裡收到的銅錢。

這件事明遠索性全盤都交給了明巡。

明巡對此格外上心,因此每天都跑去城門外盯著。每見到有人來取用,他便上前巴拉巴拉地講起這“自來泉”的來曆,這竹筧水龍是怎麼修的,後續又需要時時檢查修葺雲雲。

嘗到這可口的甘泉水,哪怕隻是路人,也樂意在明巡身邊的錢箱裡投上一兩文錢。

如此一來,錢箱裡每日能有個二百來錢——這是明十一每天“蹲守”的結果。

後來某一天明巡被他老爹明高信差去跑腿,竟一整天沒工夫到城門外去。為此明巡心中暗自焦急了一整天,一會兒沒人往錢箱裡投錢,一會兒怕錢箱被偷兒整個端了。

誰知到了傍晚,明巡趕去城門外,一瞅錢箱還在,打開一瞅,錢箱裡依舊是二百來錢,似乎比往日還多了一些。

一名守城的戍衛告訴明巡,往這“自來泉”的錢箱中適當投個一文兩文已是慣例,哪怕有外人來不懂得規矩,長安百姓也會告知。雖說投錢多少是豐儉由人、自由心證,但是品嘗到了這清亮甘甜的泉水,見識了如此奇特的裝置,多數人還是願意從腰包裡掏出些錢的,更不用說豆腐坊這些用水“大戶”了。

如此又過了幾日,明巡也不再去盯著錢箱,隻管每天一次去收錢。

錢箱裡依舊是二百多,甚至隱隱有增加的趨勢。

明遠從明巡那裡聽說此事,又說給薛紹彭知道。薛衙內拍手大笑,然後又讚起關西人淳樸、禮義、守信。

他隨即應明遠所請,手書“自來泉”三個大字,由明遠找人去鐫在一塊大石上,豎在竹筧龍頭旁邊,遂成為長安城門外一景。

這時已是五月中,盛夏已至,長安城中熱浪滾滾。

每天早晚,城中都一樣熱鬨。反而是到了午時,城中一片沉寂,街麵上無人走動。樹上一片單調的蟬鳴,將這等寂靜映襯得更加明顯。

明遠家院子裡搭的涼棚效果便完全顯出來了。爬滿藤架的綠葉遮蔽了強烈的陽光,偶爾漏下一點兩點陽光,照在涼棚下一張納涼榻上。

明遠正倚靠著憑幾半臥於榻上,似睡非睡。

他身邊擺著一張小茶桌,桌上擺放著茶水和時令水果,果香伴著陣陣清亮不斷傳來。

隻聽院門處“吱呀”一聲響,薛紹彭探了個頭進來。

因薛家老太太管教得甚嚴,這位薛衙內如今也隻是午間家人歇覺的時候才有機會溜出來訪友,過不了多久又得回去溫書。

薛紹彭見到明遠臥在榻上納涼的模樣,頓時滿眼都是羨慕。

“遠之,你好享受!”

他滋溜一下,就穿過了烈日暴曬發燙的地麵,來到明家的涼棚下。

明遠直起身,將茶桌往竹榻中間一推,乘涼榻頓時成了一張羅漢床。明遠倒趿著鞋進屋,為薛紹彭又拿出一套杯碟出來。

薛紹彭到了明遠這裡從來不知道客氣,手一伸就接過碗,聞著碗裡的甜香,深吸了一口氣,說:“遠之,就知道你這裡最好!”

明遠遞給他的這一碗,盛的都是紅彤彤的櫻桃,偶爾還有兩個紅得發紫的李子,上麵澆了冰鎮的蔗漿。

薛紹彭也不客氣,用銀匙舀了一枚拌上蔗漿的櫻桃送入口中,頓時被這冰涼酸甜的滋味給“鎮”住了,閉著眼搖著頭歎息著,一副享受到了極點的樣子。

可待他睜開眼,卻又問:“昨天那個乳酪口味的還有嗎?”

明遠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唇角微微揚起:“明天你再來。”

薛紹彭頓時順心了,眉開眼笑地把手裡這一碗三下五除二全部乾掉,咋咋嘴,舒心地歎了一口氣,一副暑意全消,舒服到極點的樣子。

“對了,阿娘還準備了‘浮瓜沉李’,想要送給令祖,不知老太太可愛吃冷食?”

明遠口中所說的“浮瓜沉李”就是用冰水浸潤過的瓜果,口感冰涼爽脆,是納涼聖品,世人都愛。但那用來冰鎮瓜果的“冰”卻不那麼好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