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千萬貫(1 / 2)

蘇軾是杭州通判,每年除夕要在牢獄中清點獄囚。

現在蘇軾說讓這蔡船東“除夕來陪”,意思就是對方此等行為觸犯了刑律,勢必要下大獄。

蔡船東扭過頭,狠狠瞪了瞪明遠,心裡暗恨這小郎君說謊不打草稿,竟然用“中獎”這等事來誆騙。

但此刻他被困在杭州府的公堂之上,彆無他法,隻能暗暗期盼他手下的船長和水手行事謹慎,而選中的卸貨地點又足夠隱蔽,讓杭州府拿不出真憑實據。

兩個時辰之後,天色將黑,戴朋興匆匆忙忙地趕來,向蘇軾與明遠彙報:蔡船東這條船偷偷卸貨,被連人帶貨押了個正著。

“是蔡縣尉帶了一對水兵,乘坐小船巡視錢江。聽到我等的稟報,便悄悄地將錢江南麵的深水灣圍起,等到對方開始卸貨的時候,眾船一擁而上,將行事的眾人都拿了個正著,口供也都得了。”

戴朋興說得眉飛色舞。

那蔡船東則早已臉色青白,強撐著挺立在公堂上,像是一條杭州人在年節時專門曬來吃的鯖魚鯗。

而明遠卻暗暗吃驚——他囑咐戴朋興去找一些泊在杭州城外的海商幫忙,但他沒有讓戴朋興去找蔡京啊!

他所站的地方距離那蔡船東不遠,此刻聽見對方正磨著牙低聲發狠:“都是福建人姓蔡的,竟然也半點不肯通融,白白給他送了這樣的厚禮——”

聽起來,這蔡船東事先已經在蔡京那裡打點過,而且送了厚禮;但是現在蔡京卻翻臉不認人,將同姓同宗這夥人的騙保行為逮了個正著。

這是……早就知道了可能會有此事,故意隱忍不發,現在向自己示好。

明遠自覺臉上的笑容開始有些發酸發僵。

他眼前似乎浮現早先蔡京那張雍容的笑臉——

“遠之可用幫忙?”

主動示好的聲音兀自縈繞在明遠耳畔。

可是笑臉背後的深沉心思才是真正可怕的。

此案清晰明了,蘇軾決斷起來也非常爽快。主犯是蔡船東,他心圖不軌,用一船向杭州市舶司申報的貨物參保,然後再試圖將船上的貨物悄悄運走,以此騙取全額貨款。

蘇軾因此判處解除蔡船東與“海事保險”之間的契約,並將蔡船東按照惡意欺詐處以罰金,所有貨物充公沒收。蔡船東本人也要在杭州府吃兩天牢飯。

其餘船長與水手等,知情不舉,但因他們大多不懂海事保險的規則,隻是稍作懲罰與教訓,便遣散各自歸家,並在半年之內,無法在杭州市舶司登記的海船上供職。

這一次,明遠的“海事茶館”頭一回經曆“騙保”事件,就順順利利地全部解決,沒有蒙受半點損失。

然而明遠卻覺得好像吃了個大蒼蠅似的惡心。

蔡京這是在“作秀”,還是在“市恩”呢?

末了蘇軾還告訴明遠:“遠之可知元長手下那些水兵是哪裡來的嗎?”

明遠茫然不知。

“就是咱們八月裡去錢江觀潮時見到的弄潮兒啊!”

“是他們?!”

明遠頓時想起來了——當時在錢江上,迎著那麼大的潮頭,還有好些弄潮兒手持旗幟,在錢江中迎著風浪踏水。

弄潮兒向濤頭立,手把紅旗旗不濕。

顯然,那些弄潮兒中有不少人是水性極佳的年輕兒郎,對船隻的操控顯然也介一流。

隻是,蔡京是個去年年底才到任的錢塘尉,八月才招募了這些弄潮兒,如今就能將這批人用得如臂使指。

不得不說,蔡京確實是一個能力出眾的人。

如果不是他功名利祿之心那般重,他原本是能成為一名治世能臣的。

明遠鬱悶地籲出一口氣,忽然意識到:自己既然選擇了杭州,作為發展海商貿易和保險業的起點,那麼他就不可避免地需要與蔡京打交道。

怎樣既能夠與蔡京合作,但又不至於受製於蔡京——

明遠覺得至此他真的需要好好地思考一下這個問題了。

*

那名蔡姓船東“騙保”的消息,立即通過《海事新聞》和“海事茶館”裡的口口相傳,在杭州海商們之中傳遍了。

“這人真不地道!”

“是啊,我得趕緊寫信給認得的幾處產業,告訴他們這人不能處——不能和這人做生意。”

“……”

冬日的“海事茶館”裡,到處是溫暖的水汽氤氳。人們一麵抱著盛滿熱茶的茶盞暖手,一麵熱烈地討論此事。

等明遠到了茶館裡,他給出了更加直接而鮮明的觀點:

“各位,海事保險,原本是大家聚沙成塔,積少成多,各自貢獻出一份‘保險金’,為冒著風險在海商行船貿易的海商們提供的一種保障。小弟不過是個組織者,並且提供一部分用來托底和周轉的資金而已。”

“可一旦有了蔡船東這種人,你也騙,我也騙,大家真的需要保障的時候,能用的錢卻都已經被騙走了。”

“所以,這其實損害的是咱們這些老實本分,遵照保險契約行事的誠實海商,損害了我們所有人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