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也不怪老婆子這麼大驚小叫,宋三被王家人一腳踹在土地爺神像上的時候,她是在場的。當時的宋三就剩下最後一口氣吊著,王家人見狀也慌了,手忙腳亂的把人送進村衛生室。結果正在衛生室值班的何大夫就這麼把手指頭往宋三鼻子下麵一探,二話不說直接就叫他們怎麼把人抬進衛生室的怎麼抬出去。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說白了那就是宋三自作自受。誰也不想沾上麻煩,在場的人一合計,索性把宋三送回了他自己家裡,就等著過幾天再辛苦一趟去給他挖個墳收個屍什麼的。

還是她二嬸子心裡不忍,抓了一把香灰堵住了宋三腦門上的血窟窿,不過她也隻能做到這兒了。

誰能想到這光天化日的,一個‘死人’突然躥到了她跟前。

宋逢辰一陣沉默,扯了扯褲腿,示意老婆子看他腳邊的影子,隻是沒等他再說出話來,肚子已經咕嚕嚕的叫了起來。

宋逢乾巴巴的看著老婆子。

老婆子收回視線,臉上閃過一抹尷尬,蹦到嗓子眼的心頓時落了下來。她的目光落在宋逢辰額頭上核桃大小的一團灰黑色血痂上,又看了看他外套上大塊的血汙,大概是動了惻隱之心,她撿起立在地上的木盆,心有餘悸的吼道:“等著。”

宋逢辰老老實實的嗯了一聲。

不一會兒的功夫,老婆子端著兩個碗走出來,一個盛著滿滿一碗熱氣騰騰的野菜湯,另一個裡麵裝著兩塊小孩巴掌大小的苦蕎粑粑,她把東西遞到宋逢辰麵前:“給,吃吧。”

“謝謝二嫂子!”宋逢辰眼角一彎,顧不上多說,接過碗,順著牆角蹲了下去。

咽了兩口沒有半點油星的熱湯,宋逢辰抓起一塊苦蕎粑粑就往嘴裡送,入口的苦澀味差點沒教他把嘴裡的東西直接噴出去。他苦著一張臉,艱難的把麵團吞下去。

自打他金盆洗手之後,二十幾年裡都沒再吃過這樣的苦頭。宋逢辰梗著脖子,一邊心酸,一邊抓起苦蕎粑粑朝嘴裡塞。

看著宋逢辰‘狼吞虎咽’的樣子,老婆子心底一歎,轉身回了廚房,再出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雙筷子,筷子上麵夾著薄薄的兩塊羊肉。

她嘴硬心軟:“要不是看在今天是我小孫子結婚的大好日子上,我非得兩棍子把你這混賬東西打走不可。”

說著,她把羊肉放進宋逢辰手裡的湯碗裡。

“嗯。”宋逢辰含糊著應了一聲,繼續埋頭苦吃。

老婆子索性也不急著去乾其他的事情,她繼續教訓宋逢辰:“這會兒吃著苦頭了吧,就為了一口吃的,差點沒把給命搭進去。想想你爺爺奶奶,你爹娘,還有你大伯父,哪一個不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

她越說越激動:“怎麼到頭來就生出來你這麼一個糟心玩意兒,你老宋家拚著六條人命攢下來的那點名聲全被你給敗光了……”

聽見這話,宋逢辰吞咽的動作也跟著慢了下來。

老婆子口中的宋三又是誰?

他也叫宋逢辰,禮省東縣嶽溪村人,出生於五十年代中期,家中行三,爺爺是老革命,奶奶是進步知識青年,兩人都是血性國人。隻是老天不開眼,兩口子闖過了多少戰火硝煙,最後卻一起犧牲在了衛國戰爭勝利前夕。

到了宋三父母這一輩,他家大伯父可是個奇人,因著早些年流落在外,沾染了一身的匪氣。後來進了軍隊,被派出去剿匪。幾年仗打下來,讓他聲名遠揚的不是拿了多少戰功,而是他和女匪首之間的恩怨情仇。對此,當時國家一位重要的領導人還興致勃勃的特意摻了一腳他們倆的婚事。

這要是放在後世,妥妥的剿匪大片男主角人設。

隻可惜的是這對夫妻的命也不太好,先後犧牲在了戰場上。之後沒過幾年,大動亂爆發,當年替宋家大伯父做婚禮見證人的那位國家領導人最先倒了下來,一番清算過後,連累宋逢辰父親也丟了公職。

他也是無奈,隻好帶著妻兒回了嶽溪村,又過了五六年,夫婦倆進城置辦年貨途中,為了救助四名落水少年把自己給搭了進去。

前頭也說了,宋逢辰行三,他上頭還有兩個姐姐。父母出事之後,他們姐弟三人被其中一名落水少年的父母接回了家裡。

之後沒過一年,宋三就被這家人給送了回來。對外隻說他手腳不乾淨,還衝撞長輩,氣的家裡兩個老人差點躺進了醫院,他們管教不了。

反正宋三當時也已經滿了十四歲,這個年紀要是擱在十幾二十年前,都是能成家立業的年紀了。

出了這樣的事情,嶽溪村的人也是麵上無光,加上這家人也沒有全然不顧宋三的死活,答應了每個月定時給宋三送份口糧過來,這事就這麼定下了。

至於宋三,也不知道是自暴自棄還是其他,回到嶽溪村之後就開始放飛自我,和村裡頭的一群遊手好閒的二流子混在了一起,今天偷雞摸狗,明天夜翻寡婦牆,隔三差五趾高氣揚的去那家人家裡打秋風……日子倒也活的滋潤。

一開始,村裡人可憐他孤苦伶仃的沒人管教,加上宋家往上兩代人都死的英烈光榮,看在他們的麵子上,村民們還真就不好和宋三動真格。

就這麼過了五六年,去年年底的時候,那家人終於再也忍受不了宋三恬不知恥的強盜行徑,直接把上門來蹭吃蹭喝的宋三打了出去,順便斷了他的口糧。

對此,早就攢了一肚子怨氣的嶽溪村村民無不是拍手稱快。他們反而覺得那家人還真是重情重義,能忍到現在才收拾宋三。

可誰能想到被斷了口糧又好吃懶做慣了的宋三最後會把主意打到正好出門走親戚的王家人身上……

等到老婆子說累了,她叉著腰,粗喘了兩口氣,繼續苦口婆心的勸道,語氣卻是緩了下來那麼幾分:“宋三啊,聽二嫂子一句勸,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是再這麼混下去,就真的和村西頭的劉老賴一個樣了。戲文裡都說那啥——浪子回頭金不換,你也得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彆再丟你老宋家的臉了!”

這個劉老賴宋逢辰有點印象,年輕的時候仗著自己會點拳腳功夫在村裡橫行霸道,整一個萬人嫌。後來得罪了人被人廢掉了一條胳膊一條腿,更沒人願意把女兒嫁給他。現在五十多歲的人了,守著一個破山洞過日子,瘦的就和一根火柴梗似的,說不定哪天翹辮子了都沒人知道。

咽下最後一口苦蕎粑粑,肚子裡有了東西,宋逢辰整個人精神了不少,他舒了一口氣,這才嗤笑著說道:“二嫂子的話,我記住了。”

老婆子的好意,他心領了。他不是前身,自然不會重蹈宋三的覆轍。

老婆子一愣,似乎是沒想到向來桀驁不馴的宋三這會兒竟然這麼好說話,她看著宋逢辰煞有其事的模樣,壓下心裡的懷疑,點了點頭。

但願吧!

宋逢辰的視線在老婆子臉上一掃而過,他頓了頓,大拇指搓了搓手中的粗瓷碗,提醒道:“我看二嫂子你印堂發青,這幾天怕是要家宅不寧,弄個不好還有血光之災,你得提防著點小人作祟……”

什麼?

這畫風變得太快,老婆子一時半會兒還真就沒反應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屋子裡傳來一個中年婦女的呼喚聲:“陳家嬸子,客人都到齊了,該開席了。”

“欸,就來。”

聽見這話,老婆子當即也顧不上其他,麻溜的奪過宋逢辰手裡的兩個粗瓷碗,“行了,你吃完了就回去吧,好好養傷。”

話音未落,人已經進了屋了。

宋逢辰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心,無奈搖了搖頭,轉身背著手,朝著他來的方向,慢慢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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