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修潔尊重他的意見,陪他連著走訪了三日,整理了幾冊脈案,到第四日,回春真人開始研究藥方了,不過前三天回春真人顯然不止是在看病,藥方一直在他心裡漸漸成型。
當日下午,陳修潔尋了幾個已經染上疫病的災民過來,當日就給他們服下藥,觀察了幾日,對藥方進行細微的調整,回春真人將藥方交給欽差,讓他立刻在全城用藥。
欽差是一位女官,喚做周秋池,周家是在女帝期間崛起的新貴,領頭人周月意深得女帝信任,已入內閣,周秋池與周月意是堂姐妹,但前者相比後者而言隻能算是大器晚成,一步慢,步步慢,好在她也是有真才實學的,如今也能得一句陛下心腹。
女帝沒有特意派人來告知周秋池陳修潔的身份,在她看來這是沒有必要的,周秋池如果這點應變都做不到,又如何得她看重。
事實上這位欽差周大人的確不負女帝信任,見到鳳凰玉牌的第一時刻,周秋池什麼疑惑都沒提出,半點不打折扣地執行了陳修潔兩人安排的任務。
陳修潔在與女帝通訊時毫不吝嗇地誇了周秋池一句,若不是她配合得當,對豐台府的災民十分上心,豐台府的疫病沒有那麼快得到平息。
兩人又連忙趕往慶安府,神識展開,許是豐台府的疫病處理得及時,慶安府這裡還沒有出現疫病;再趕去敏山府,這裡本就受災少,代理知府又是僥幸新上任,兢兢業業,半點不敢馬虎,災民情況比另兩個府城還好上許多。
連著忙了好些日子,突然無事,陳修潔和回春真人站在空曠的街道上麵麵相覷,忽又相視而笑。
都覺十分歡喜。
……
周秋池每日都要抽出時間給京都寫奏折,將最新的情況報上去。
修堤、賑災、安民,一連忙了數日,深夜,周秋池又伏案寫奏折,寫完她自己都覺難以置信。
我有那麼能乾嗎?才死這麼點人?
她連忙把不厚道的想法甩出腦子,又在心底對了一遍數據,每次水災最開始死得人最多,但後續病死、餓死、凍死等的災民不會比最開始死得少上多少。
她自問自己的確有點能力,但情況這麼好,應該和自己關係不大。
想到那兩個神秘的欽差,周秋池剛將堂妹告知的隱秘挖出半截,又慫兮兮的埋了回去。
算了,她還是不知道的好。
將奏折交給陛下派給她的侍衛,周秋池吹熄燈安心睡下,美滋滋的做起拳打堂妹周月意,腳踩整個周家的美夢。
她這次不升官都沒天理!
奏折在路上累壞好幾匹好馬,終於被侍衛安全送回京都,呈到朝會上時,群臣和周秋池的自我懷疑一樣——小周大人原來這麼出色嗎?
隻是不管是不是對周秋池的能力有所質疑,事實擺在那裡,群臣心裡都有數——小周大人要升官了。
……
回春真人難得出來一趟,三府疫情已解,但他還沒打算走,依舊想繼續留在三府。
“疫情是沒了,但災民們彆的病可不少,我走不得,”回春真人歎道,不是災民們離不開他,而是他的心不讓他走。
回春真人在三府之間奔波義診,半天在豐台府,半天在慶安府,又半天在敏山府,若是日後某天來自三府的三人碰了頭,說起鳳和十六年的三府水災,談起自家曾經遇到的一個善心大夫,白發白須,慈眉善目,醫術高超,還是免費義診,再一對時間,隻怕要鬨出一樁奇聞來。
自然,這都是後話。
陳修潔留著陪了回春真人幾日,二人年齡相差兩百多歲,但傾蓋如故,頗有忘年交的架勢,何況對於修行者而言,歲數意義不大。
不過幾天後,自心真人循著那治療疫病的藥方找來了,雙方一交談,才知自心真人這些日子在豐台府治下一座縣城裡,那裡也出現了疫病,他雖也不大懂醫術,但到底是個修行者,還擅長廚藝,與醫術勉強有些相通之處,加上當地縣令是個愛民且有能力的,兩人合力,竟將當地的疫情給控製住了,等回春真人的藥方一來,疫情迎刃而解。
陳修潔忽有所覺,問道:“那縣令可是姓邵。”
自心真人奇道:“徒兒怎麼知道?邵縣令單名一個覽字,雖年輕性情急躁了些,但也不失為俊才,為師看他日後成就不低。”
“徒兒在鳳和女帝處看到了他的奏折,”陳修潔如實回道。
自心真人笑道:“那看來邵縣令的確前途可期。”
那折子應是亮眼的,不然不會讓徒兒記住,同理,女帝那裡邵覽應也是掛了號的。
每逢劫難,有人落馬,也有人迎風而起。
故友見麵,兩位老爺子極歡喜,回春真人轉眼丟了他的新忘年交,自心真人大小徒弟都嫌礙事。
連雲在陳修潔麵前擺不起師兄的架子,畢竟修為不如他,但讓他當師弟也彆扭,跟著陳修潔沒多久,連雲就自個請辭了,說要去找朋友。
陳修潔備覺心酸,他竟已這麼招人嫌棄了嗎?
他隻好給兩位老爺子傳了道符訊,隨後回了鄭府。
鄭夫人早已痊愈,隻是她也很忙,那一場無妄之災並沒有消退她的善心,她和幾位相熟夫人聯合組織的救助會早已形成規模,不僅實現了自給自足,每年盈利供她們行善綽綽有餘。
夫人們往年多是救助女子,如今見識到城外災民,便商議著以後可以擴展一下救助對象,這世間可憐的不止有女子。
鄭夫人每日都忙著出去和夫人們商議事情,陳修潔不想打攪,畢竟他陪伴在她身邊的時間終究是比較少的,她能早些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是件好事。
他隻在鄭府待了一日,臨走前被鄭大老爺請進書房。
鄭大老爺給他倒了杯茶,道:“我準備告老了。”
踏入修行之後,陳修潔對時間的概念有些模糊,他下意識看向鄭大老爺,才發現他的確已顯了老態,發冠下黑白對半。
他下意識掐算了一下時間,從廣盛二十年到鳳和十六年,“這是第二十年了。”
“是啊,”鄭大老爺感慨:“沾你的光,鄭家已經風光了二十年。”
這二十年,京都再沒有哪個家族比鄭家還風光,比鄭家地位還超然,連皇室都要給他們麵子。
“但我記得我們鄭家是臣子,”如果鄭家願意都不做官,告老還鄉,那彆說二十年,就是接下來百年,鄭家依舊能維持超然的地位。
但鄭大老爺狠不下心,族中子弟自三歲起就開始去族中學堂,從牙牙學語到風華正茂,鄭大老爺哪裡忍心讓他們滿腹才華空置。
既然要走另一條更危險的路,鄭大老爺就要仔細謀劃,第一重要的就是外甥這個仙人對鄭家的恩澤能延續幾代。
鄭大老爺仔細思考了許久,覺得頂多到孫子那一代,再悲觀一點,可能哪一日妹妹去了,外甥就再也不會來鄭家了,到那時,鄭家才是真的危險。
最大的危險來自皇室,其次是眼紅他們的京都上層家族。
對後者,鄭大老爺自認鄭家可以拚一拚;而前者,則需要小心應對,絕不可以令皇室覺得他們有不臣之心。
烈火烹油還是功高震主,都要不得。
外甥賑災有功,皇家賞不得,便將他喊去,暗示過些日子會以彆的名義賞賜給他,鄭大老爺深覺鄭家榮寵已經太盛了。
他本以為還要給仙人外甥多解釋一番外甥才會明白,不想陳修潔想得比他更通透,甚至他還道:“從廣盛二十年開始算,我會庇佑鄭家百年。”以全情分。
鄭大老爺愣在當場。
很難說他到底是想向外甥訴苦還是想打感情牌,話還沒說,事情就辦成了,結果比他預期更佳,但鄭大老爺沒有多少高興。
他望著對麵的仙人外甥,烏發,玉麵,青衣,俊美得不像普通人。
的確,他是仙人啊。
鄭大老爺輕輕歎息,不知自己是否做錯了,似補救,又似真誠道:“多謝外甥了,舅舅會照顧好你母親的。”
許是少了些感情,陳修潔沒有鄭大老爺想得那麼多,他明確提出百年為限,一部分是為了鄭夫人;一部分是為鄭家考慮,鄭家地位危險,不可否認,其中確有他的原因在;最後為的是了結因果,以免纏綿不休,釀成禍事。
修行者亦是獨行者,這是師祖曾教他的。
……
陳修潔又回了靈空山,這裡越來越像他的家了。
在山頂打坐了幾日,這次下山時間雖短,其中事情卻不少,他閉目梳理了一遍,竟覺得修為有些鬆動,便去南陽真人處稟告一聲,又進了木屋閉關。
時光悠悠,轉瞬五載。
再次出關時,陳修潔的修為已經穩固在築基後期,修行二十五年,築基後期,這個速度放在如今的修行界,實屬少有。
出關後,陳修潔又進了小樓,一年後,仍舊卡在第七關,不得寸進。
好在也不算沒有收獲,雖是重新走過的路,但溫故知新,以新境界去看待舊問題,陳修潔發現了自己些許不足。
他又閉關一月調整,再去拜見南陽真人時,南陽真人打量他片刻,滿意頷首:“看來你不需要我指點了。”
在他目前這個境界上,這個徒孫已經做得很好了。
不過話雖如此說,元嬰期又怎麼可能找不出築基後期的問題,陳修潔沒有因此自滿,與南陽真人半是論道半是討教了半月,他才滿意而歸。
又在山中待了幾日,南陽真人交給他一個任務,將他趕下了山。
陳修潔展開一看,是一個散修在人間入了邪,殺了富商一家五十七口人,隻是這散修有些見識,從宗脈弟子口中知道有靈空山的存在,做過事情之後便害怕了,躲入了散修口中的聖地“海上坊”,企圖借助海上坊背後的勢力與靈空山抗衡。
陳修潔此行,便是要去海上坊。
臨走前,陳修潔取了海上坊的相關信息翻閱,海上坊地如其名,正是在海上,也是人間流傳東海有仙人的一大原因,此地數千年前宗脈還未避居隱世時就存在,據靈空山中典籍記載,這是一位飛升真人寵女兒的傑作。
那位大小姐不知為何突發奇想,認為應該有一個坊市,集天下之珍寶,各宗各脈包括散修魔修邪修靈修都可以於此中平安共處,交易往來,各得其所。
那位飛升真人便打造了一件靈器,樓台亭閣層層疊疊,外觀很能打,然後再簡單粗暴地添加上自己的氣息以做震懾。
雖然真人像是在糊弄自己女兒,但效果出奇得好,畢竟不是誰敢頭鐵得和飛升真人作對的,後來真人飛升,海上坊由那位真人所在宗門接手,再後來靈氣日漸稀薄,各家隱世,海上坊的管理權便分散給所有宗脈,名為散修聖地,實則各家宗脈也將之當成他們的交易中心。
陳修潔嗬嗬笑了一聲,把撲上來的狸花貓揣進袖子裡,靈空山也屬宗脈之一,那散修自投羅網,八成是想要早死早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