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十九章(2 / 2)

回到笛生居,陳修潔去見掌櫃,將靈船上相遇的吳流形貌展示給他看,“還請掌櫃幫我找到此人。”

頂替鄧回名額的修士本名徐流,生母吳氏,又是在此時來到的海上坊。

不管是不是巧合,總歸先查一查再說。

掌櫃一口應下:“我這就吩咐下去。”

也不必他親自動手,一道符書傳出去,自會有人去辦。

見陳修潔麵有疲色,掌櫃便知此行另有波折,直言道:“我比公子多活了些年歲,公子要是有什麼困惑,不如說出來讓我聽聽。”

公子這個稱呼是二人掰扯後定下的,掌櫃起初在通訊中喊陳修潔少主,這個稱呼差點沒把他送走。

太羞恥了。

陳修潔回了道符書,嚴詞拒絕了這個稱呼,掌櫃退後一步,喊他公子。

陳修潔謝過掌櫃好意,道他並無困惑,鄧回雖是一念之差,卻死有餘辜,他隻是想念起自己最初生長的世界,那裡人人平等,性命無價。

掌櫃哦一聲,歎道:“本來還想賣個關子呢。”

他取出一張符紙,遞給陳修潔,那符紙之上是南陽真人的氣息,記錄的是鄧回的生平。

鄧回沒有說謊,他的故事基本屬實,幼年被奶娘拋棄,十歲機緣被奪,養父養母被殺,先為乞丐,後為散修,多年坎坷,心中積蓄頗多不甘,在知道真相後道心崩塌,於奶娘吳氏麵前虐殺其親眷,尤其是那個不滿一歲的嬰孩被他親手摔死。

之所以遲一步才將詳情告知陳修潔,這又是一次小小的考驗,看他會如何處理。

掌櫃慢悠悠喝著茶,沒有駐過顏的老臉上左邊寫著“老奸”,右邊寫著“巨滑”,眼中閃爍著智慧。

他道:“真人將符書傳到我手上,有讓我教導公子的意思,前因後果我都知曉了,本以為公子一向心善,會心慈手軟,心有鬱結,不想是我小覷了公子。”

陳修潔失笑,“是我小覷了掌櫃才是。”掌櫃直到拿出符紙的前一刻可都沒露出一點破綻來。

掌櫃這是一笑,“我這裡有個問題想問公子。”

陳修潔知道這既是考校也是教導,點頭道:“掌櫃請問。”

“公子以為鄧回罪在何處?”

陳修潔肅然回道:“冤有頭債有主,徐家五十七口人,罪在吳氏,其丈夫疑為幫凶,後來所生子女或有罪過,然絕不致死,嬰孩奴仆更是無辜之輩!”

掌櫃又問:“我觀鄧回十歲之時,有殺手前來滅門,本有滅門之仇,鄧回還報回去,其行有錯?”

陳修潔目光堅定而明亮:“吳氏忘恩,乃無恥醜陋之輩,我若與其有相同之舉,豈非也是無恥醜陋之輩,我自行我道,不當為仇恨所擾。”

掌櫃麵露欣然,目光中的溫和更顯真切,這道理不難懂,隻是少有人願意堅持,尤其是修士,當年真人不知處理了多少濫殺之輩。

他微微笑道:“願公子謹記在心。”

陳修潔回以堅定目光。

……

掌櫃在笛生居中給陳修潔安排了屋子,他本想事情了結後去逛一逛海上坊,隻是有一個存疑的吳流在,便暫且打消了這念頭。

回去住處,陳修潔擺出打坐的姿勢,卻並未入定,而是借此讓自己靜下心來思索事情。

他思索的依舊是鄧回之事。

此事由人心引起,恐懼,貪婪,仇恨,不甘,釀成了一出慘劇。

而身為靈空山嫡脈傳人,他承載著靈空山的職責,既是判官,也是儈子手,為前者當明察秋毫,為後者當有決斷。

陳修潔更在意的是,他自己應當以身作則。

聖人。

他想到這個詞,頓覺壓力山大。

……

笛生居不愧是海上坊的地頭蛇,不到一天的功夫就找到了吳流的住處,並發現他也有尋人的舉動。

掌櫃將消息遞給陳修潔,問他打算怎麼做。

陳修潔第一個反應是直接找上門去,隻是話到嘴邊他停頓了片刻,在心底過了一遍這個念頭,思考一遍後果,這才開口。

“直接找上門嗎?”掌櫃讚同,“公子修為在他之上,想來他在公子麵前也說了謊。”

陳修潔覺得自己有些奇怪,掌櫃的話剛說完,他的腦海中出現的第一個念頭是那不就成了以勢壓人了?

他隱約知道自己似乎走入了誤區,站在原地良久未動。

掌櫃瞧出不對,麵有帶狐疑:“公子這是怎麼了?”

陳修潔帶著些許茫然看向掌櫃道:“掌櫃覺得世間可有聖人?”

掌櫃“咦”一聲,到底閱曆更廣,上下看了他幾眼,隨後抬手發了道符書讓人繼續看著吳流,讓人上茶,請了陳修潔坐下,奇道:“公子怎麼想起了這些?”

自然,他是公子,掌櫃沒打算刨根問底,提一句後便道:“公子口中的聖人是什麼樣的?”

“完美無缺之人。”陳修潔脫口而出。

“非也,”掌櫃笑道:“那是完人,十全十美是完人,十全九美便已屬罕有,稱一聲聖人也無妨,公子在人間待過多久?那是個好地方,公子不妨多去走走看看,去翻翻他們的史書,莫說十全九美,八全八美都找不出幾個,人之所以還是人,本就是因為不完美。”

這話如雷貫耳,陳修潔瞬間驚醒,他一直自認是普通人,怎麼忽然拿出聖人的標準來約束自己。

第一世他平凡庸碌,第二世他也沒有好到哪兒去,若以聖人標準來看他,那實在是做得差勁極了,該羞慚自裁才對。

而這一世他又做得有多好,如果真要當聖人,首先便不該離開生母身邊,而該侍奉左右,親力親為,奉養其終老才是。

本就是普通人,何必妄求聖人完人。

掌櫃見他神色若有所思,一會兒恍然大悟,一會兒羞愧難當,一會兒自惱,一會兒歡喜,不由道:“我看公子似乎需要閉關一段時日,吳流那裡不如我先調查,若有結果,請自心真人前來處理。”

陳修潔卻是搖頭:“師父遠在中原,過來還需時日,有始當有終,吳流那裡仍舊我來處理。”

他既拒絕,掌櫃也不強求,目送他離去,眼中露出深深的羨慕。

有的人活了一輩子還沒活明白,而有的人年紀輕輕便已明了本心,邁出了關鍵一步,這怎能不讓他羨慕。

而被羨慕著的陳修潔走出笛生居,深覺自己昨日是庸人自擾,很想回到昨晚將愚蠢的自己早點敲醒。

好在唯一目睹他犯蠢行為的是掌櫃,掌櫃年長他許多,又有指點之恩,當尊為長輩,長輩跟前犯蠢,無傷大雅。

隻是陳修潔想起曾聽聞的一句偈語——時時勤拂拭,勿使染塵埃。

人當時常自省。

……

吳流自稱散修,居住在多數散修初來海上坊時常居的散人居,散人居住宿價格便宜,住宿條件相對完善,堪稱物美價廉的典範,據說是海上霸主東來居給散修們的福利。

陳修潔找到散人居的管事,請他發一道符書給吳流,管事問道:“不知我該如何說明道友身份?”

陳修潔道:“便稱同船道友。”他沒有進一步點明身份,以免吳流生疑。

那管事點頭,發出符書,一刻之後,有回書至,管事看了一眼,道:“吳道友出門去了,說是在東街的醉姑坊等道友。”

陳修潔謝過管事,往東街醉姑坊而去。

醉姑坊是個酒坊,老板自稱醉姑,時不時便聽到有客人扯著嗓子喊:“醉姑!再給我來一壇百年陳釀!”

站在櫃台後的醉姑風情萬種地翻了個白眼,頭也不抬:“先拿酒錢來!沒錢就沒酒!”

然而那鬨著要喝百年陳釀的客人早已經醉倒在了桌子上。

醉姑等了半天,惱道:“一群醉鬼!”

陳修潔走入酒坊中,隻覺光憑酒香就先將他醉倒了一半,若不是他連忙運轉靈氣,怕是要先出個醜不可。

不過他是好了,袖子裡的貓兒卻是真醉了,扒著他的袖口兩眼一合險些栽倒。

醉姑眼尖,覺得好笑:“客人還帶了隻小狸奴來喝酒?不如把小狸奴贈給妾身,妾身送客人幾壇子好酒如何?”

那不就是拿貓兒換酒喝,陳修潔聞出此間都是好酒,隻是正事要緊,便抬手指了下酒坊中少有的幾個清醒客人之一:“在下是來尋人的。”

吳流也注意到了他,向他招手,待他走近,便露出意想不到的驚喜表情:“不想來尋我的是道友。”

陳修潔並未落座,目光掃了一遍吳流桌子上東倒西歪的酒壇,又仔細看了看吳流,在他到來之前吳流應當是醒過酒的,隻是依舊能看出些端倪。

——他曾結結實實醉過一場的。

修士想喝醉並不容易,凡間再烈的酒入喉也擋不住靈氣運轉一遍,唯有不動靈氣,才能醉上一場。

酒坊之中不是好酒之人就是失意之輩。

吳流當屬後者。

隻是酒醒過後,他仍是那個讓陳修潔第一印象是世故的修士。

他見陳修潔不坐,便立刻起身道:“看我挑的什麼地方,陳道友稍等片刻,我這就去結賬,咱們找家茶樓詳談。”

他的笑容過於誇張,隻讓陳修潔想到強顏歡笑四個字。

等兩人走出酒坊,依吳流所說找了家茶樓,陳修潔要了一個包間。

茶樓在海上坊最多的用處不是喝茶,而是談交易,落座之後,陳修潔將包間裡的隔音禁製打開,除此之外並未多做什麼布置。

他開陳布公,眼神明亮而清澈,讓觀者自慚形穢:“吳道友,你本名可是徐流?”:,,.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