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亮的公道(事情本可以很簡單...)(2 / 2)

這倒是意外之喜。總歸她要修行書文,明光書院聽上去很不錯。

現在,她今夜要做的三件事已經完成了兩件。現在還剩下一件追查凶手的事……可這事線索太少,也不好現在麻煩這位捉摸不透的星官。

何況……

到現在,薛無晦也還是沒有說話。

她側耳聽了聽,隻聽到一點風吹過的聲音。

雲乘月止不住有點憂心。他沒事吧?

他們兩人利益息息相關。哪怕隻為了他,她也想更謹慎一些,和熒惑星官保持一點距離。

身份牌她可以先拿著,今後去不去司天監再說。

虞寄風又叮囑道:“等你修為到了化意境……就是第四境修為,便能來司天監尋我。將玉牌給人看一眼,他們就知道了。”

雲乘月收回心思,點點頭,道:“我記下了,謝謝你。來日如有機會,我會報答。”

她說得很認真。不管熒惑星官今夜目的如何,終究是她利用了他一把,也從他身上得到了很大好處。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熒惑星官聽出她的鄭重,略一怔,重新露出笑容。他想,到底是個孩子啊,之前表現得那麼堅強,一看有人幫著她、給她撐腰,她就感動了,還急急忙忙想讓自己顯得有用。

就這樣,兩人在心中各自懷著對對方的憐惜,又對視了一會兒,各自都覺得對方應該明白了自己的善意,又一起笑起來。

熒惑星官不再說什麼,隻又走到欄杆邊,輕輕一躍,像隻輕盈無聲的燕子,一掠就到了對麵的屋簷上。

他落腳之處,正好是雲府的正門頂上。

有意無意,他還踩在了雲府牌匾的頂端,正將“雲府”二字踏在腳下。

雲家人本來已經大氣不出、縮頭縮腦,此時見了這一幕,立即渾身一激靈。

雲大夫人張口想製止,卻又立即表情一滯,最後隻能無聲苦笑,露出啞巴吃黃連的苦澀神情。

虞寄風踩在雲府上頭,笑容紋絲不動。

他天生有副快快活活的神氣,而且是一種徹底視旁人於無物、隻顧按自己心意大笑的冷酷的快活。

“公事已了,接下來的是私事。”

他優哉遊哉說一句,目光下落,一直到對準聶七爺為止。

忽然地,這位星官的笑容更加燦爛,隱隱有種幸災樂禍的味道。

“哎,你,就你。”

他抬手指著聶七爺:“我找你有點事兒。”

聶七爺看過來。熒惑星官找他……?

他仍然麵無表情,也不說話,唯有下頷線悄然繃緊。

隻見熒惑星官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個狹長的玉匣,在手上來回一拋一拋。

聶七爺認出了那個匣子,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難道說……他送給盧大人的黃玉山參王?!那,聶家的明光書院推薦額……!

接下來的發展正如聶七爺所想。

熒惑星官輕輕鬆鬆一抬手,就將那裝著珍貴靈物的匣子扔到了聶七爺麵前。後者一動沒動,也不接,就鐵青著臉,看匣子落地。

當啷一聲。

玉匣重重摔在地上。

聶七爺注視著那匣子,咬緊了牙,從牙縫裡吐出幾個字:“不知……熒惑星官,這是何意?”

星官笑眯眯,輕輕鬆鬆道:“便是你想的那意思了。那老頭兒說看你討厭得很,不想給你們推薦了,東西還你們,收好咯。”

不待麵色難看的聶七爺有所回應,虞寄風已經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隔了一整條井水街,隔著滿街黑壓壓的人,他清了清嗓子。

“監察事務已必,後續結果如何,不日由司天監張榜告知天下。”

“除了我欽點的小預備役以外,諸位――後會無期。”

話音未落,星官的身影已經消失。

唯有星星點點的淡紅光霧彌漫,好似一個懶洋洋的揮手。

人呢……?真走了?

許多人都回不過神,所以空氣還靜著。

圓月升得更高。月光灑落,帶來又一重的冷清寂寞。

在月光裡,聶七爺深深地、深深地呼吸一次。

他直直站著,目光僵硬地落在地上。那隻好不容易送出去的玉匣就躺在那裡,帶著幾道裂紋,像一個無聲無息的嘲笑。

他沒有撿,也不許旁人去撿。

他將自己釘在了滿街的注視裡,而且釘得殺氣騰騰。

可再殺氣騰騰……

也掩蓋不了他今夜已經成了個笑話的事實。

和他一起成為笑話的,還有整個聶家、整個雲家。

聶七爺閉了閉眼,最後再看了一眼雲乘月,忽然扭頭,抬腿猛地朝前一跺!

哢嚓!!

那裝有靈物的玉匣竟生生被他踏碎。

他翻身上馬,雙手狠狠一策,再也不看旁人,隻往人群外馳騁而去!

聶家的騎士即刻跟上。

塵埃飛揚,送走玄甲騎士。和來時的篤定威武不同,他們的背影怎麼看,怎麼有頹然失落之意。

聶家這是退縮了麼……

人們眼神複雜地看過了聶家的背影,又抬頭去看二樓的姑娘。

雲乘月也正單手抓著欄杆,望著眾人。

這天然是一個居高臨下的姿態。居高而平靜,換言之就是不將任何人放在眼中。

忽然之間,她變得有些讓人畏懼。

許多人後知後覺,才恍然發現,其實她今夜一直都是這樣居高臨下。但此前,他們隻覺得這酒樓是一隻高高的花瓶、一座聚光的舞台,而她是那朵瑰麗奇豔的鮮花,正是要擺在高處才方便給所有人觀賞,因而能夠肆無忌憚地打量。

可現在……

他們終於明白,原來她是真的居高臨下。

這座城市的許多人,終於在這一刻清清楚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那嬌豔清新如露珠薔薇的少女,根本是高不可攀。

她根本不是一朵可以任人輕慢觀賞的美人花,而是雲端另一邊的存在。她將遙遠、不可觸及;她的腳邊已經鋪開一條金光大道通天路,而她甚至尚未啟程。

現在這區區兩層樓的高度,恐怕已經是她人生中距離他們最近的一次。

從此之後,她將越走越高,今日的一切,都不過是她身後塵埃,是未來不值一提的過往。

這一刻,很多人都產生了類似的迷茫和感慨,如人群中的甲乙丙丁,如一旁沉默不言的聶二公子,也如雲府前神色複雜、似哭似悔的雲家人。

不過,雲乘月自己卻沒想這麼多。

從始至終,她都隻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曾覺得自己卑微低賤,也不覺得自己現在高貴遙遠。

她目睹熒惑星官離開,又目睹聶家離去,再摸摸身上的司天監身份牌,才吐出口氣。

她看看自己的影子,又悄聲說:“哎。”

她是在叫薛無晦。

――[……無事。]

他的聲音終於歸來了。音色仍是清冷空靈的,響起時如在她耳邊。雲乘月曾覺得他的聲音過分寒冷,現在卻從中覺出了一絲安心。

他沒事就好。如果為了幫她,卻連累他的安危,她很難原諒自己。

雲乘月立即決定,今夜之後,儘快去幫薛無晦做完他需要的那件事。幫忙要相互才對。

不過現在……

她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

雲乘月轉過身,找了一下,才發現自己的冪籬被聶二公子拿在手裡。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撿的。

“聶二公子。”她很禮貌地指了指他手裡的東西。

現在她心中的怒火已經發泄出了大半,所以看聶二公子時,也和看待普通人沒兩樣。

二公子望著她。他臉色蒼白,溫潤秀雅的眉眼含著一絲怔忪。他張開口,仿佛想說什麼,卻隻發出了一個“你”字,便自己搖搖頭。

“……給。”

他將冪籬遞給她。

“多謝。”

雲乘月接過冪籬。

人群自動為她分流,好似這神態平和的少女身上有種無形的氣勢,令他們不得不保持沉默與謙讓。

雲乘月下了樓梯,走過安靜的街道,站在了雲府門前。

她將血緣上的親人一一看過:大伯母,大伯父,三房夫婦,還有三小姐。

他們帶著各自複雜的眼神,也沉默地看著她。

雲乘月看了一眼他們背後的大門。

她搖搖頭,打破沉默:“你們這是何必?”

話才說完,雲三小姐卻冷笑一聲。

她毫不掩飾滿臉怨憎,低聲恨道:“你真會說風涼話!我們百年雲府的麵子,都讓你丟光了!”

“不,是你們自己不要這臉麵。”

雲乘月依舊平靜:“下午我回府時就說了,婚約我可以不要,事情可以悄悄解決,隻要將母親的遺物還給我,再懲處害我的凶手,我就不會多說什麼。”

雲大夫人的視線本來茫然著,聞言,她猛地看了過來。

“什麼?”她急急地上前一步,卻又猶豫停下,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一分畏懼,“二娘,你說……你下午回來過?”

雲乘月點點頭,看向三房夫婦。此時,這兩人已經臉色灰敗,彆過頭去,既不敢看她,也不敢看自家大哥大嫂。

她敘述道:“我敲了門,但是開門的人告訴我,三爺說我是冒名頂替的騙子,還說雲府所有人都這麼說,如果我再堅持,就要報官抓我。”

她每多說一句,雲大夫人的臉色就多精彩一分。說到最後,這位雲家宗婦已經麵色鐵青。

“老三,你們兩個……!”

雲大夫人正要發火,卻見雲乘月搖搖頭。

她淡淡道:“大伯母,可即便如此,假如在我一開始站出來的時候,你們就肯承認真相,也不必鬨成這樣。”

雲大夫人身體一僵,忽然就說不出話。

雲乘月凝視著大伯母:“事情本可以很簡單的,不是嗎?我不過是要個公道。”

“沒人給我公道,我就自己拿,而且要拿得響亮。”

哪怕留下一地狼藉,哪怕將無數人看重的臉麵踩在腳下。因為公道就是公道,不是一句家族利益就能抹掉。

雲大夫人眼神顫動,嘴唇也顫動。半晌,她終於是徹底垂下了頭。

“是……你說得對。原本,事情可以很簡單的……”

她苦澀地想:可二娘的公道,也未免拿得太過響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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