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行事(兔子發威)(2 / 2)

她正好站在銀杏樹下。地上鋪了一層蝴蝶樣的葉片;三小姐就站在這層厚厚的金色葉片上。樹葉在她腳底“哢啦哢啦”,她本人微微顫抖,也像一片惶恐的落葉。

沉默。

三小姐飛快瞟了她一眼,緊張地重複:“你,就算你這樣看著我,我也不會承認自己沒做過的事。”

雲乘月有些新奇地看著她,才應了聲,讚同道:“的確。你是那種就算做了,也不會承認的人。”

“你……!”

三小姐敢怒不敢言,憋屈地站著,手裡緊緊捏著身上的斜挎包肩帶。

她今日打扮很低調,脂粉不施、渾身幾乎沒有裝飾,身上那隻淺黃色的布包沉甸甸的,還斜露出一角沾著墨的元書紙。

雲乘月問:“你去書院了?”

三小姐很想回一句關你何事,話出口卻成了:“嗯。”

“去念書?”

“……嗯。”

“以前去不去?”

“……不太去。”三小姐到底很有怨氣,忍不住嘀咕,“要是能嫁個好人家,誰要受念書的罪。”

雲乘月若有所思:“那你今後去不去?”

三小姐自覺是被羞辱,悲憤道:“去,去去去!我現在這名聲,嫁不了好人家了!不專心念書修煉,我能怎麼辦!都怪……哎!”

她原地跺了跺腳,怨念深重。

可這種色厲內荏的樣子才顯得她年紀小,完全是個還在念書的孩子。

雲乘月忽然想起來,自己今年十七,三小姐比她小,還差一點才滿十六歲。她驚訝起來,因為她之前竟然完全忘記了這回事。三小姐之前濃妝豔抹,哪裡像十六?

她感歎道:“十六歲……不念書乾什麼?”

“……你夠了!你就得意吧,反正我沒有害過你!”

三小姐終於受不了,轉身想跑回家。

雲乘月叫住她:“你等等。我問你,你去哪家書院?”

三小姐僵了僵,停了下來,低聲說:“浣花書院。”

“那正好。”雲乘月摸了摸懷裡的兔子耳朵,“你明天去書院的時候,幫我抄個課程表,就是每個時段有哪些課,再記一下對應的老師講得怎麼樣,記好了回來給我,明白麼?”

……我憑什麼幫你,我自己上課都從不認真!雲三小姐很想冷笑著回一句,以彰顯自己的骨氣。

但事實上,她隻是咬著嘴唇,說:“哦……”

她一想起雲二昨夜的表現,就害怕。她說不清為什麼,不完全因為她的漂亮、天賦,而是彆的什麼……更強硬的東西。她沒有的東西。

雲乘月點頭,吩咐道:“沒事了,你可以走了。”

三小姐下意識點頭,扭身離開。

“等等。”

雲乘月目光一凝,上前一步,不由分說捉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拉過來,撥開她臉邊的碎發。剛才一瞬間,她居然在雲三臉上看見了一塊黑影,有些像害了徐小姐的那個東西!

“……你做什麼!”

三小姐羞憤地掙紮了一下,對上她的目光,卻又脖子一縮,聲音不覺低下:“你乾嘛啊……”

雲乘月皺眉,審視著她。夕暉浸著街邊的紅燈籠,暖色的光裡,三小姐肌膚光潔,沒有任何可疑的黑影。

生機書文也安安靜靜,沒有任何反應。

看錯了……?

雲乘月隻能放手,有些心不在焉地揮手:“你走吧。”

三小姐瞪大眼:莫名其妙!

她生氣地轉身就走,都快走到門口了,才突然一愣:自己不還是按雲二的吩咐做事?

她憋屈極了,又覺得委屈極了,捂住臉跑回了家。

雲乘月站在原地,凝視著她的背影,卻再也沒發現剛才的黑影。她搖搖頭,也邁步回到雲府中,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沒走幾步,有下人自草木中而來,向她行了一禮。

雖是下人,但他穿著精良、舉止沉穩,在府裡應當頗有地位。

“二小姐。”

他恭謹道:“今早老太爺下了令,不僅削了三房用度,令三老爺、三夫人禁足,還禁止三小姐兩年內談婚論嫁。似聶家那般好人家,三小姐再不能妄想。”

他很有些邀功地看著雲乘月。

雲乘月卻隻感到迷惑。

她緩聲問:“嫁不了……聶家那般的好人家?”

下人以為她懂了,笑道:“是,嫁不了。所以,三小姐現在隻能一心讀書,爭取在修行一途行更進一步,或許還能有點用處。否則,隻能被家族放棄。”

“老太爺著小人來問,如此處置,二小姐可能消氣?”

雲乘月明白過來。她直視著對方,反問:“我消氣如何?”

下人再行一禮,鄭重道:“老太爺的意思是,過去之事已經過去,未來二小姐修行,也須與家族互相扶持,才能共同繁盛。何必為了以前的不愉快,鬨得和家族決裂?”

“您覺得呢?”

“哦……我覺得?”

雲乘月搖搖頭。她聲音變得很冷,很脆,像一個巴掌拍出去:“我覺得你們真是卑鄙。”

“人人都在習書文、修大道,你們卻隻想著抱彆人大腿,也難怪把雲三教成這個蠢模樣。她是活該,你們卻是愚蠢而卑鄙。”

想起下午看見的聶家行事,雲乘月不禁暗自搖頭:兩家水平差得太遠。她也算明白為何同樣是世家,雲家卻非得獻上重寶,才能換來和聶家聯姻的機會。沒有寶貝,誰看得上這目光短淺的一眾人?

“二小姐……”

下人那老練世故的微笑,陡然凝固在臉上。

“雲三讀書好。”雲乘月平靜地說,“她是該專心多一些書。家裡教不好她,自己多讀讀書,或許能讀得清醒些。這麼看來,她也算因禍得福。”

“二小姐慎言……!”

雲乘月懶得再理,揮揮手,走了。

下人錯愕,又不甘心地提高聲音:“二小姐,修行一道多艱苦,沒有家族資源支持,再好的天賦也不算什麼!”

“……二小姐!”

“二小姐!”

下人呼喚再三,卻也隻能眼睜睜看那纖嫋卻決絕的背影,消失在花木掩映的園林中。

他乾瞪眼,茫然不解地想:百年仙門雲家的招牌,怎麼突然不好用了?

這,這不是打老太爺臉嗎!還是說,二小姐仍沒消氣?

年輕姑娘的心思……可真難懂。

下人迷惑又發愁,卻也隻能硬著頭皮去回稟老太爺。

……

雲乘月回到院子裡。

緊接著,漣秋帶著人送來了晚餐,還有幾套服飾。

雲乘月道了謝。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她們還極力建議她換個發型,未果,才很遺憾地離開了。

雲乘月挺滿意自己的劉海。果然和薛無晦說的一樣,就算不戴冪籬,彆人雖然也會多看看她,反應卻總算沒那麼大。

總是被人盯,都不說做事了,逛街也會感覺很奇怪。

等雲乘月用過晚飯、洗漱完成,換了月白的中衣,已是暮色四合,星空再次升起。

當她開始猶豫是在房裡睡,還是去陵寢睡時,消失大半天的聲音終於響起。

“雲乘月。”

黑霧成了黑風,一掠而進,落在燭光裡,又化為陰沉豔麗的青年。

第一眼看見他,雲乘月就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但不及詢問,他抬手扔下一樣東西。

嘩啦――!

是鎖鏈的聲音。

地上側躺著一名神情痛苦的老人。他身形呈半透明,渾身一股死氣,正被漆黑的鎖鏈綁得結結實實,連掙紮都無法做到。

那鎖鏈不同尋常,仔細看去,是由無數細小的“刑”字組合而成。它們不斷流動,向內發出漆黑的刺,狠狠紮入老人的軀體。

老人開口想要呼喊,卻隻能徒勞“嗬嗬”,連一絲氣兒都發不出。

雲乘月怔了一會兒才認出,這就是當初推她落崖的雲府老仆。

“這是……已經招魂了?”

他淡淡道:“順手為之。審訊過了,但你或許想自己聽結果。”

雲乘月盯著老仆。她才知道,原來靈魂也能被刑訊,而且可以很痛苦。

她坐在圓桌邊,抬頭看看薛無晦,又低頭看老人的魂魄。

眼睜睜看一個人類在眼前被折磨,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她沒有阻止,隻握緊了手,問:“你是被誰指使,要來害我的?”

薛無晦伸手,淩空一點。

“刑”之鎖鏈鬆開老人的脖頸,如無數巨大的螞蟻,在他四肢纏繞。

“二小姐……二小姐饒命!二小姐恕罪,二小姐……!”老人哆哆嗦嗦地哭喊,“老奴也是為了孫兒……是三老爺身邊的劉先生找到老奴,要老奴這麼做的!老奴也不想啊……呃啊!啊啊啊啊啊……!!”

黑色鎖鏈驀然收緊,勒出慘呼聲聲。

雲乘月聽得頭皮發麻。

她忍著,問:“還有彆人沒?”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啊啊啊啊!饒命,饒命……!!”

雲乘月深吸一口氣:“薛無晦,謝謝你,可以了。”

慘叫戛然而止。

然而,老人沒有消失,黑色的鎖鏈也沒有消失。

帝王抬眼看來,眸光晦暗,隱隱泛著暗紅血光。他指著地麵的魂靈,聲音陰冷得能讓空氣結冰:“你,心軟了?背棄、謀害主人之徒,當五馬分屍而死,再將魂魄煎熬七七四十九天,直到魂飛魄散,方能贖罪。”

“刑”之鎖鏈流轉的速度突然加快。空氣中漂浮著“當啷當啷”的聲音;這聲音沉重又飄忽,仿佛無處不在,又仿佛從地底深處傳來。

雲乘月說:“不用了,可以了。他為人奴仆,也隻是被人當工具,還是找到真正主使再……”

“不。”

薛無晦冷冷地看著她,眼底血光轉濃。

“你可以,我――不可以。”

“背叛就是背叛。”

他伸出蒼白的手,憑空用力一捏!

――呃啊!!!

鎖鏈陡然收緊,發出尖銳名叫。當即,老仆痛嚎出聲,魂飛魄散。

無數光點飄飛,彙入帝王的軀體,融為他力量的一部分。

雲乘月不說話。

帝王望著她,緩緩勾起唇角。他眼中又出現了迷霧,帶著無儘的陰冷和無儘的血光,如從死亡深淵中彌漫而起。

“這才是我的複仇方式。雲乘月,你記住了。”

他的身影陡然消散。

窗外,月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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