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行事(兔子發威)(1 / 2)

雲乘月解決了徐小姐的問題, 取走了線索,又得到一個承諾,心情頗為愉快。

她還有一樣想買的東西, 便又在街上逛了一會兒。

浣花城雖富,但大部分富還是藏在大戶們的庫房裡;小民們忙於生計, 推著流動的車, 在路邊賣些小零小碎。

有孩子牽著大人的衣角,跟著出來叫賣,呆呆地看著街上人來人往;有孩子蹲在樹蔭裡,用光禿禿的樹枝專心寫字。

正是午時, 街上食肆滿座,行人少了一些。中間區域空了, 忽有兩個人走出來。他們都拖著一杆大毛筆、一桶清水,分彆在街道兩側, 將毛筆用力一蘸水,便在空地上筆走龍蛇。

筆法標準,氣勢十足,動作極為流暢。

“寫字了――寫字了!!”

有人吆喝起來。許多人聞聲而動。街上走的跑了過來, 樓上吃喝的擁在欄杆邊,急得夥計連聲高喊“莫擠莫擠,彆掉下去”。

寫字的兩人一男一女,都頭發花白,精神卻健旺, 動作也穩定有力。他們以水為墨, 筆尖提按流轉不停, 書寫出一柔一剛兩種類型的大字。

這是做什麼?

雲乘月正好走到附近,也停下來看熱鬨。

四周人群熱情地議論著。聽起來, 最近幾年這兩人常來鬨市街頭書寫大字,很多人都從中受益。

雲乘月頓時起了敬重之心。她的書文才入門,還沒來得及認真練習,這兩位的字雖不算頂好,基本功卻相當紮實,尤其筆法標準,正是雲乘月可以學習的。

她抬了抬冪籬,掀開半簾帷幕,跟其他人一起看入了神。

中間的兩人不斷揮毫,四周也漸漸安靜下來。偌大的街市,竟至鴉雀無聲。

日頭漸移,不覺半個時辰過去。最後一劃飛出,那兩位老者同時結束了書寫。

寂靜的人群猶在怔怔,漸漸有掌聲、喝彩聲響起,還有一些鮮花花瓣被用力撒出。秋日的浣花城裡,忽地爆發出極熱烈的氣氛。

“咳――”

其中一名老者咳嗽一聲,抬手按下周圍歡呼。他笑容滿麵,很客氣地對四周抱拳,道:“這三年裡,老朽在城裡各處都寫過一些字,也承蒙諸位捧場。”

“可是,”他話鋒一轉,“老朽實在是白白擔了城裡誇讚哪――真正出這主意,想要造福大家的人,並非老朽!”

另一邊的老嫗也說了一番差不多的話。

兩相碰撞,激得人群一片嘩然。

人們麵麵相覷,趕緊問:“那是誰的主意?”

老人露出了笑容。

他並不說話,卻往前一抬手,似乎在邀請誰上前。

NNN――

眾人忽聽一陣馬蹄踏向,又有人潮人流;人人都扭臉看去,也人人都詫異地睜大了眼。

老人高呼道:“是聶七爺的主意――!”

聶七?

聽到這裡,雲乘月明白過來。她不覺笑了笑,放下手,退出了人群。

人圍得有些多,不過她的身體經過靈力強化,力量、敏捷度等都有大幅提高,可以輕鬆巧妙地走出去。

當她穿過人潮,再走了一截,又拐過一個街口之後,背後的人群猛然爆發出歡呼,還有許多熱情的感激之語。他們在說 “多謝聶七爺”之類的話。

看起來,聶家昨日丟的臉,馬上就要長回來了,說不定還長得更多。

雖和聶家有嫌隙,但雲乘月覺得這也很不錯。今天這事真正關係到居民切身利益,是雙贏。如果能長期堅持,有何不可?

如果換了她來主事,那接下來,她會宣布開設義學,免費教導貧寒之人學習書文……

正想到這裡,身後便爆發出更熱烈、更持續的歡呼聲,聽歡呼的內容,正是雲乘月所想。

她又對比著想了想雲家的狀況,不由暗自點頭:難怪雲家沒落,聶家上升,差距不光在實力,還有手段。宅子裡的勾心鬥角算什麼本事?一招翻覆民心,將自己和萬民利益捆綁,才是真正的魄力和手段。

雲乘月想,聶七人雖然狂妄自傲,但行事正,怪不得說他是個人物。如果他能一直如此,對浣花城、對宸州而言,說不定算得上幸事。

不過嘛……

她還是不喜歡他。

誇一個人和討厭一個人,完全可以並行不悖。

此時,街頭食肆之上。

最上層是雅間,布置有隔音的書文,鬨中取靜,格外清幽。

聶七爺臨窗站著,觀看事態順利推進,麵上卻並無喜色。他知道自己成功了,但這是理所應當之事,他不認為這有何值得欣喜。

他隻是冷靜而按部就班地為家族做事,正如過去多年。

還有……也會想想昨天的經曆。

和很多人想的不同,昨夜之事,他並不覺得多麼屈辱、憤怒。

即便有,那憤怒之焰也是朝向熒惑星官、朝向言而無信的盧桁,唯獨沒有朝向那冰冷無情的少女。

他甚至很欣賞她的決斷。此前他欣賞她,是因為她美;現在他欣賞她,是因為她無情不下於他自己。

她很適合當聶家的宗婦……聶七爺閉了閉眼。他不是蠢人。事到如今,他也知道這事再不可能,除非她自己願意。

她自己願意啊……

他睜開眼,仍是沉默著。他不是那種愛做夢的人。

他望著下方,忽然發現歡呼的人群裡有一個逆行的身影。那是個帶著冪籬的少女。

他目光一縮,心神追隨而去。但他沒有出聲,沒有動作,甚至沒有叫手下去確認那少女的身份。

他隻是靜靜望著。良久,他暗歎一聲。

聶七爺扭過頭,問:“流風呢?今日之事,原是想要他出麵主持,也好給他掙點臉麵。”

屬下低頭:“二公子他……”

“還鬨彆扭?可笑。”

聶七爺眉頭皺緊,不悅道:“如果他閒得慌,不如去想想辦法,喚醒他妹妹!阿瑩昏睡一天,招魂都沒用,這個沒出息的卻還在那兒跟我鬨脾氣!”

他一掌拍在桌麵,震得茶杯亂跳,也震得四周人垂首更低。

聶七爺抬起手,掐了掐鼻梁。

“……沒辦法了。雖然我討厭那神神叨叨的命師,但如今阿瑩昏睡不醒,城中也有其他少男少女出現類似狀況,恐怕還是得起一卦,才能找到緣由。”

阿瑩就是聶小姐聶文瑩,也是雲三小姐的好友。她知道昨夜的事之後,氣得大罵雲二小姐一通,卻接連被兄長、叔叔訓斥,委屈得回房大哭。誰想,她就這麼昏迷不醒了。

“去,帶上黃金千兩,儘快到城外通天觀去,找封氏命師求卦。”

“領命!”

……

等雲乘月拐進一家店裡,她已經完全忘記了聶七爺。

這家店她之前就看好了,覺得很合適。

她要給薛無晦買一樣東西。

一進店,就有夥計笑著迎來:“客官想看點什麼?”

這家店鋪不大,但裝修明亮、風格活潑,與其他店鋪不同。貨架上堆著許多的玩具,數量最多的是玩偶。

既有藤條、細竹編織的玩偶,也有毛茸茸的玩偶。毛絨的都不大,但一個個皮毛柔滑、活靈活現,如有生命。

“這些怎麼賣?”雲乘月指了指毛茸茸們。

夥計一聽,精神略振,笑得更甜:“客官好眼光!這是本店的招牌,都是上好的動物毛皮精心鞣製,又請大家造型。每個定價不一樣,最便宜的五十兩銀,最貴的三百兩。”

雲乘月捏捏自己的錦囊,一個個地看過去。

忽然,她眼前一亮。

在貨架最高處,有一隻毛色漆黑發亮的兔子。它有一雙剔透的紅色眼睛,兩隻長耳朵軟軟地垂下來,四肢都藏著,神態莫名讓人覺得很威嚴。

威嚴的垂耳兔子……就是它了。

“我要那個。”雲乘月堅定地指向兔子。

夥計順著看去,一愣,顯出了些許猶豫:“啊,那個……”

雲乘月問:“怎麼了?”

夥計忙道:“不敢瞞您,那原本是本店的鎮店之寶,造價不菲,雙眼都是紅寶石呢。但製成之後,因為黑色不討喜,兔子又是太普通的動物,所以……”

“一直沒能賣出去?”

夥計賠笑,認了。

雲乘月說:“無事,我就要那個。多少錢?”

“這……東家說了,這兔子不講價,賣不出去就不賣了。剛才給您的報價,實在不包括這兔子在內……”

“你就說多少錢吧。”

夥計繼續賠笑:“六百六十六兩。東家說,這數字旺兔子……”

雲乘月一聽:旺兔子?那更要買了。

她說:“給我拿來,我就要它。”

銀貨兩訖,雙方都愉快。

兔子拿在手裡很輕,質感極佳。它黑得很正,油亮的毛折射白光,反而不顯得很黑。雲乘月將它舉起來,和那雙透亮的紅寶石眼睛對視。

兔子威嚴地盯著她,長耳朵威嚴地垂下。雲乘月捏了捏,軟趴趴的。

她很滿意:“今天開始,你就叫小薛了。”

夥計:……?

他暗自搖頭,心想,這年頭一個玩偶兔子都能起個人名兒,還挺好玩。

……

雲乘月買玩偶,是想隨時抱著說話。

其他人看不見薛無晦。她雖然完全不介意自言自語,但這樣難免顯眼,之後做事可能引起彆人注意。

抱一隻玩偶兔子自言自語,可能也挺顯眼的……但畢竟比憑空說話要好。

更重要的是,兔子真可愛。

而且越看,這兔子越像他。她第一次見這麼威嚴的兔子。

雲乘月去了阿杏推薦的餐館,兩人一起說笑著吃過午飯。接著,她又去買了些文房用品、初級字帖,再去書館裡付費圍觀了一會兒揮毫潑墨,這才乘馬車回了雲府。

回去時,街上正好有人拖長了嗓子報時:酉時三刻――

正是夕陽西下。

秋日餘暉格外有種淒豔,雲府門前那棵銀杏樹被照成血金色,再有秋風作襯,益發頹喪靡豔。

雲乘月下了車,揮彆阿杏姑娘,帶著裝滿逛街成果的錦囊,抱著威嚴的垂耳黑兔,愉快地走向了雲府。

恰在這時,另一輛馬車“骨碌碌”行來。

馬車行過雲乘月身邊,忽然停了下來。

“二小姐。”趕車的人說。

車廂先是寂靜,繼而一隻手推開了車門。

是雲三小姐。她從車裡下來,盯著雲乘月。她沉默了一會兒,直到麵頰也染上夕陽的淒豔,才開口。

“雲二。”

她聲音很低,卻硬,眼神執拗厚重,分不清其中情緒。

“雲二,我有話跟你說。”她唇角緊緊地往下撇,語速很快,“你聽著,我的確很討厭你,但是……不管你信不信,不是我害的你。”

“你出事,我一點都不難過,還幸災樂禍。我承認。”她的唇角下撇得更厲害,語氣顯出幾分艱澀,似乎很不習慣這樣有話直說,“可……我從來沒有主動害過你。”

雲乘月取下冪籬,靜靜看著她,問:“是嗎?”

雲三小姐多看了眼她的劉海兒,咬了咬嘴唇,又顯出原來那分怯懦和躲閃。她扭開臉:“反正不是我……冤有頭債有主,你反正也出氣了,彆想要冤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