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觀想之路的秘密(1 / 2)

“莊不度……我記得他兒時剛會拿筆不久, 我還看過他一眼。那時我就想,這是一個難得的意趣之道的天才啊。”

王道恒背著雙手,語氣有些欣賞, 也有些惋惜。不過,也僅此而已,談不上多麼在意。

他衣角微渺, 雪白長眉垂落, 還是那麼一副雲淡風輕的老神仙模樣。

但……

“王夫子——老院長!都什麼時候了您還在說這種話!”

性格急躁嚴厲的張廉夫子, 壓著火氣埋怨:“您倒是解釋一下哪兒來的死靈哪……這肯定有什麼誤會!”

王道恒沒有回頭,還慢悠悠地問:“什麼誤會?”

張夫子噎了一下:“還沒誤會?死靈,那可是死靈!”

王夫子一本正經:“死靈在哪兒?我看沒有死靈在的嘛。”

張夫子瞪著老神仙,真是眼珠子都快瞪脫了眶。若不是對麵是人人尊敬的王夫子, 他恐怕能氣得直接把手裡的“法”字書文給砸出去。

“……俺現在不跟您扯這些有的沒的!觀想之路給飛魚衛躥了進去, 俺們書院都要給人掀個底朝天,您還問有什麼不得了!您彆是老糊塗了喲俺滴個乖乖!”

張夫子著急上火得, 連多年前的鄉音都給蹦出來了。

他也的確該著急。

此時, 宮殿平台上水汽激蕩。

自水鏡當中,薛暗喝出那一句“死靈”開始, 爭鬥便猝然爆發。在場修士,無不是心明眼亮的高人, 當然知道“觀想之路”被飛魚衛指控藏了死靈, 是多麼嚴重的罪名。更何況, 這指控者還是飛魚衛之首!

不管這罪名是否成立,當下都絕不能示弱!

書院一方的夫子、老師們齊齊出手,各色書文靈光閃爍,牽連出無數筆墨意蘊。

白玉京一方的官員也毫無懼色,都祭出笏板, 飛魚衛則紛紛拔刀。

可與一般修士不同,白玉京的代表們並不書寫自己的文字。隻見他們三五成團,各自寫部分筆畫,最後組合出四枚大字。

曰:法天象地!

四字皆為大篆,筆筆森冷,氣勢萬千。明明是不同的修士寫出的筆畫,組合在一起卻是嚴絲合縫、結構完美,筆勢連貫,因而冷峻之意自然流出,宛若出自一人之手。

更令人心驚的是,這四字不僅字字書文,而且……每一枚都是玄字級!

玄字級彆是何等模樣?

人人皆知,書文威力如何,要分等級來論:白文最末,地級好一些,也最為常見。天字級書文更優,也是真正劃分俊才與常人的分水嶺。接下來是玄字級,持有者常為各方大能,偶爾也有天才級彆的學子。至於道字級書文……那是傳說才有,便暫時不論。

而在等級相同的情況下,若能將所持有的書文組合成詞語、句子、文章,便能令書文威力成倍增加。

就如此刻這“法天象地”一詞。

四枚玄字級書文法度相同,宛若同出一脈的將軍;又相互呼應配合,勾連出新的意蘊。

它陳列高台之上,大篆文字帶來古樸滄桑氣息,幽幽冷冷,隱約地……竟還帶著一縷霸道之意,令人想起千軍萬馬拱衛著高高在上的皇權……而且那必定是亙古中最森嚴、最不容違逆的皇帝之權。

相比之下,書院一方卻是各自為政,書文形形色色,意蘊也形形色色,看上去熱鬨繽紛、氣勢很足,實則相互乾擾,以至於沒有一枚書文可以同“法天象地”一詞媲美。

這情形雙方都看在眼裡。

當下,書院眾人就麵色微沉,而白玉京一方則精神一振,氣勢更盛。

若論個人修為,明光書院薈萃了頂尖修士,當然占優。

可白玉京不知用了什麼辦法,硬是讓一群第四境修士,發揮出了第五境巔峰的實力。如此一來,書院竟是落了下風。

一時間,書院眾人無法,隻能對王夫子投以求助的目光。

可老神仙隻管凝望著水鏡,對身後的鬥法恍若不見。

還是太子先微微一笑。

“看樣子……的確是法度一道更勝一籌。”

太子北溟緩緩撚動著手中佛珠,用極為欣賞的目光凝望著“法天象地”四字。他看得那麼專注,凝聚在他眼中的光,甚至比他回憶過往時更明亮。

“一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意趣之道或許能造就一兩位天才,但於國於家,終究要行法度之道,眾誌成城,才是長久之計。”

他自言自語著,下定了結論。

分明是為了死靈而起爭執,卻沒頭沒腦說到了家國……這跳得,是不是有些太遠了?

旁人多少都露出了異樣的眼神。

王道恒卻像知道北溟在說什麼。老人便靜靜地看著他,目光似含著嘲諷,又像壓著許多沉沉的思慮。

無論是書院的各色靈光,還是“法天象地”的磅礴森冷,到了他們周圍,都化為一片寂靜。水霧還在他們腳邊彌漫,同樣不受任何影響。

終究,王道恒還是什麼都沒說,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他呼出的氣吹起了雪白的胡子、眉毛,吹得它們虛幻起來,仿佛隨時都會消散。

而後,鬼仙又伸出手指,慢慢地梳理了兩下自己的眉毛。

“法度一道的勝利嗎……我看不見得吧。”

他不笑,也不怒,語氣平靜悠遠:“太子殿下,這‘法天象地’四字的確威力無匹,令人欽佩。”

說著,他還點了點頭,加強了這種肯定。

這種肯定令北溟唇邊笑意更甚。這句輕巧的讚歎,似乎正正切在了他心坎上。

“正是……”

但緊接著,王道恒便搖了搖頭,歎著氣打斷他:“可若老夫沒有看錯,‘法天象地’這個詞語,似乎是臨摹了彆人的手筆……罷?”

他長長地拖出去最後一個字音,有意無意就說出了十二分的嘲諷。

“那段記憶依稀殘存在老夫的記憶之中。千年前,是那一位初登飛仙之境,豪情萬丈,揮毫落下‘法天象地’一詞。太子殿下——”

王道恒抬起眼。在老人那皺巴巴的、失去水分和彈性的眼皮下麵,是一雙電光般明亮的眼睛。

“你自以為‘法天象地’威力赫赫,實則卻是臨摹他人的贗品!”

他語氣陡然嚴厲,有了咄咄逼人之勢。

“而被臨摹的那一位,恰恰卻是意趣之道的大能!曆史忘記了,可老夫還記得。”

“你說眾誌成城,可成的是誰的城?法度之道,莫非要以拾人牙慧為榮?”

這或許是人們記憶中,表現得最為不屑、充滿輕蔑和嘲笑的王夫子。陡然之間,他不再是那個笑嗬嗬的、好脾氣的、不問世事的神秘老頭兒,而是自身之道的書寫者捍衛者。

而太子的微笑,也在這一刻倏然凍結。

臨摹?

臨摹!

一旁白玉京官員齊刷刷一驚。他們都是法度之道的堅定奉行者,更以能被選中書寫“法天象地”四字為榮。可他們從沒想過,原來這詞竟然是彆人寫下的,還是意趣之道的修士?

那……他們引以為豪的,還是法度之道麼?

心意動蕩,書文便也受了影響。

一時間,“法天象地”氣勢大減,而書院一方趁機振奮反攻。

優劣調轉,書院的修士都鬆了口氣。看來王夫子不是不出手、不在意,而是要在道心根基上打蛇七寸。果然,這種大道之爭,還是要有大能坐鎮,才好一語道破玄機,穩固己方士氣,也動搖對方的決心。

太子沉默著。

他似乎也無法反駁王夫子的質疑,便隻能沉默。他手裡的佛珠還在緩緩撚動,雙目漸漸冰寒,似乎想起了什麼絕對不願回憶的往事。

“……嗬,王夫子果然道論高妙。”

北溟輕輕一笑,居然放棄爭論,露出一個寒冷的微笑:“那麼,我們還是好好說道一番,這觀想之路中的死靈是怎麼一回事?”

“王夫子方才還承認,為了抵禦神鬼異族,也為了天下太平,任何死靈一經發現,就必須上報官府,最後在祭天大典中完成獻祭。”

王夫子望著他,片刻後,他收起怒色,一臉平靜地點點頭。

“不錯,老夫承認死靈必須被消滅。”他簡短地聲明,“然而,明光書院中並無死靈存在。”

“……哦?王夫子莫不是想效仿古人,來一出指鹿為馬,當個睜眼瞎?”

北溟含笑看向水鏡。鏡麵之中,薛暗正手執黑光長劍,步步逼近雲乘月背後的書文。而除了他們之外,還有無數星光停留在那片夜色中。

“那麼,那又是什麼?”

“這都看不出?”王夫子用一種略含責備的、長輩看不成器的小輩的目光,看著北溟,“那當然是書文,隻是蘊養出了一點自己的神智,和死靈沒有什麼關係。”

“那您就儘管嘴硬罷。待薛將軍捉拿死靈歸來,一切便水落石出。況且……”

北溟微笑著,稍稍挑起了眉毛。

“我很好奇,除了這‘夢’字以外,觀想之路中還有沒有彆的死靈?”他凝視著那片閃爍的群星,語氣輕柔至極。

此言一出……

書院全都沉默了。

能夠來到這裡的夫子、老師,全都已經在這個世界上活了不少年頭。正如對祭天大典一樣……對書院中的一些事,他們也多少有所耳聞、有所猜測。隻是出於某種信任和默契,他們幾乎不去主動探究。

隻可惜,當一些事被稱為“秘辛”的時候,大約就意味著它們總有一天要被發現。

唯有張廉夫子大驚,一雙濃鬱粗黑的眉毛大大飛起來,快要壓不住他滿麵驚色。

“什麼?難不成觀想之路裡那些成了精的書文全是死靈?!”張夫子神情嚴肅、語氣嚴厲,震得他自己的書文都抖了幾抖,“王夫子,這是怎麼一回事,必須給一個說法啊!”

“如果真有死靈,那我們務必要遵照國法規定,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書院其他人:……

失策了……他們怎麼忘了,書院裡還有這麼一位嚴守律法、腦子還比較一根筋的夫子?以往大家嘀咕觀想之路的時候,都會有意無意避開張夫子的……

王夫子安慰道:“沒事的,我們這兒沒有死靈。”

張廉夫子想了想,又一臉嚴肅地對北溟說道:“太子殿下,國法必須遵守,可也萬萬不能冤枉了人才是。”

北溟:……?

他有些疑惑,語氣不禁帶上了一絲遲疑:“張夫子……你在教我做事?”

張夫子聞言,有些奇怪,卻還是嚴肅地點了點頭。

“我聽說小盧原來是教過太子殿下的。”他保持著自己的嚴肅,認真解釋,“我以前也教過小盧,想來指點太子殿下一二,問題也不大。”

太子:……

一旁正神思天外的盧桁:……

其實……要按照師生的禮節來算,這麼說也不是不可以。太子固然可以用君臣之道反駁,可誰讓開頭他自己說了,不是太子、隻是個出家人的?

北溟的微笑僵了僵,隻能說:“張夫子說得有理……我很是銘記在心。”

王夫子麵上的笑意加深了些許。

“總之,觀想之路在結束考核前,是不會再次開啟的。諸位何必動手?不如安安靜靜等待結果,再決策也不遲。”

他語氣輕鬆,又成了那個笑眯眯的和善老者。

北溟垂下眼簾,又輕輕抬眼。

他望向鏡中的雲乘月,目光又變得迷離繾綣。

“既然王夫子堅持,那就再等等看吧。”他語氣平和清淡,與他略顯癡迷的目光形成鮮明對比,也因此顯出了幾分怪異。

“讓寡人看一看,這一位雲乘月,究竟是來年祭天大典上的天之驕子,還是屆時爐中,那無人知曉的獻祭之靈?”

這清淡的話語好似藏著殺氣,又讓其餘人默然。

辰星已經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此時還是身形陡然一震,很是惶惑地抬起頭,如驚弓之鳥,又怯怯不知所言。

熒惑一直低著頭,去盯高台下方的雲霧、水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王夫子平靜依舊。他望著天際,出神片刻,竟忽地笑了笑。

“太子殿下,隻是看一看就足夠了嗎?”

老人的問題,引來北溟一瞥。

“王夫子的意思是?”

“老夫的意思是,來年祭天大典上,驕子雖算不上多,聚在一起卻也不少。乘月被你們這麼刁難……若是她還通過了,僅僅是成為其中一員,怎麼夠?”鬼仙悠悠說道。

北溟神色一動。

“哦,這樣嗎……這樣,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仿佛回憶起了什麼,眼中漸漸有了一點亮色,宛如小孩子看見許久不見的心愛玩具。

太子手中的佛珠停了下來。

“那就這麼辦吧。”他溫和地說,“若她能順利等到來年,寡人便讓她做群英之首,那祭天大典上風光無二的執筆人,又如何?”

王道恒笑了。

“那就這樣辦。”

他滿意道。

……

一旁。

閉目調息、默默療傷的楊嘉夫子,悄悄看了王夫子一眼。

他麵色蒼白得可怕。

他已經儘量避免讓彆人看出來,可那份憂慮、迷茫,還是滲了出來,露珠一般凝結在他眉眼上。

作為生機大道的踐行者、當世數一數二的天才修士,楊嘉向來是安穩舒展、樂觀從容的,而從未有這般……近似於惶恐的不安。

旁人不免覺得奇怪。連王夫子都有一些奇怪。現下局麵雖然緊張,卻還沒有壞到讓一名夫子慌亂的地步吧?

不過他轉念一想,剛才楊嘉得知了祭天大典的事,一時道心動蕩,現在又乍然得知觀想之路的事……他畢竟年輕,還有太多秘辛不曾了解,一時陷入茫然也並不奇怪。

而麵對自家小輩,王夫子向來是很慈和的。

老人便伸出手,主動輕輕一拍楊嘉的肩,也順帶又給了他一縷靈氣,助他穩定心神。

誰知道,楊嘉卻陡然一顫,仿佛被王夫子的動作嚇了一跳。

“……沒什麼。”

明明王夫子什麼都沒問,楊嘉卻自己蹦出來一句。他甚至還勉強擠出來了一點笑,竭力要鎮定起來。

王夫子真正覺得奇怪了。這不該是楊嘉的正常表現。

老人想了想,溫聲寬慰他:“你可是擔憂你妹妹?她爭強好勝,有爭做執筆人的心思,但她心思浮動不定,本也爭不上。”

楊嘉勉強笑了笑。

“我親緣淡薄,對舍妹關心有限……她做不做執筆人,我並不在意。”說著,他從容了一些,隻臉色還蒼白,“多謝王夫子關心。我實在是自己道心不穩,看來是閱曆太少,還需多多鞏固自身。”

說罷,他重新閉目,繼續調息。

見狀,其餘人也就收回目光,也將注意力收走得一乾二淨。於他們而言,這隻是一個無須在意的小小插曲。

唯有楊嘉自己知道,他剛剛下定了某個決心。

……

觀想之路中。

雲乘月正眼睜睜看著,那名飛魚衛之首一步步走了過來。

他看似走得緩慢,可上一步還像遠在星辰外,這一步就已經踏上了雪白星光。

幽黑的靈力化為實質,圍繞在他四周;它們不斷伸縮,宛如巨大而不祥的藤蔓。

這些黑色的靈力在他周身彌漫,化為四個大字:

——法天象地!

四個大字,四枚書文,組合在一起就有了放大無數倍的威力。威壓一浪接一浪漫開,既從天上降下,壓得人抬不起頭,又同時從地上湧出、纏繞,令人挪不開步子。

——[又是“法天象地”,一個個都敢……]

薛無晦清冷的聲音出現了某種波動。他在怒火爆發的邊緣,卻又因為什麼緣故而遲遲不能做聲。

雲乘月感到自己像被牢牢鑲嵌在了一株巨大的植物之中;這“植物”僵冷、堅硬,不容分說地抓住她,而且不斷收縮,仿佛想要立即將她握得粉碎。

想罵臟話……雲乘月竭力抬起頭,暗暗苦笑,想薛暗不愧是飛魚衛之首,夠謹慎,對付她一個第三境的修士也絕不廢話、上來就動手。

這明顯的違規之舉,竟然沒有誰來乾涉,是不能夠,還是不願意?或者這又和鯉江水府一樣,是一次大能們居高臨下給出的試煉……

無論如何,看來她得想辦法自己扛過去。

——[……罷了,我來。]

薛無晦的聲音剛剛響起,也伴隨著胸前翡翠吊墜的微晃。

雲乘月便斷然傳音道:[不許出手!我先看看能否自己應對。我知道你的習慣,如果能夠隨意出手,薛暗剛一動手,你必然就已經應對。有所遲疑,便是有所忌憚。]

她一邊儘量抓緊玉清劍,又調動全身所有靈力,一邊冷靜判斷:[現在並非絕路,我若能憑自己對付過去,何必要你多擔風險。老薛,你暫且靜觀其變。]

——[你……]

帝王怔怔,遲疑片刻,隱約歎了口氣,低聲應道:[好……朕信你。但若情況有變,我不會袖手旁觀。]

雲乘月乾脆道:[好,我自然也信你。]

在這短暫的瞬間裡她想起一件事。原來在浣花城中,薛無晦剛出帝陵、尚未取回力量時,乍然遇到虞寄風出現,他忌憚不已,直接一言不發地匿了身形,留她獨自應對。

雖然當時也很理解……

不過還是現在這樣互相著想的感覺更好。

饒是身處險境,雲乘月也不禁微微一笑。

這個微笑正落到薛暗眼中。他誤會了。刹那他眼神更沉,勢若風霜,聲音淡漠卻是壓著狠戾:“哦,你在挑釁?”

四枚大字陡然升起。它們漆黑而又流轉著不詳的紅光,變幻間令人心驚肉跳。

薛暗抬起手臂,信手抓來“法”字的其中一點。那一點歪歪斜斜、邊緣有無數細小鋒銳的齒痕;它浮動在薛暗掌中,不斷收縮,表麵也不斷有塊狀物凸起又凹下。

好似一塊肉瘤,或者……一個惡心的心臟。

雲乘月看得本能地有些反胃。

這是死氣……?不對。薛無晦她見過,其他死靈如封栩、樂陶、申屠侑,她也見過。死靈的死氣隻是寂滅虛無,還夾纏著對生者的怨恨與嫉妒,但那是一種十分純粹的惡意。

可薛暗給人的感覺不同。他的力量近似死氣,卻又不夠純粹,反而顯得分外怪異,和四周的世界格格不入。

看多了兩眼,居然有想吐的衝動。

薛暗伸出手,讓那顆心臟……不,是那一點筆畫更加靠近雲乘月。

周圍的空氣都像被什麼東西汙染了,不停地出現詭異的黑色紋路。窒息感更加強烈,雲乘月不得不花費更多靈力用於防禦,才能避免自己被整個壓扁。

“沒有用的。”

薛暗唇邊有一個小小的弧度,似乎是個嘲弄的微笑。他聲音冰冷,居高臨下道:“第三境連勢,與第四境化意之間,存在本質區彆。”

“書文七境,分彆與書道境界對應。聚形、凝神、連勢、化意、洞真、通玄,最後是早已銷聲匿跡的飛仙。”

“聚形、凝神,都是入門之境。連勢開始,書文才有連貫互通、一呼百應之可能。”

“但與化意相比……”

薛暗蒼白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彈。

那墨黑的一點立即一衝而出,撞在了雲乘月跟前!

……危險。

本能的預警讓她毛骨悚然。倉促間,她來不及多想,隻憑借本能調用全部靈力,隻彙聚在……那一點!

滋——

尖銳刺耳的聲音,綿長無休,仿佛貼在人骨頭縫裡遊走。

那一枚黑點撞在她眉心前,隻有三寸的位置。靈力形成的防禦瘋狂燃燒,竭儘全力去抵擋這一點的威力。

由於力量全部集中守衛要害,雲乘月身上其他地方頃刻抵不住壓力。她衣裙都是法器,佩戴的不起眼的首飾也是薛無晦送她的珍寶,因此多抵擋了一會兒;但很快,它們紛紛破裂。

畢竟為了不要引人注目,薛無晦也不能夠給她過於稀罕的法器……

肌膚給割裂;傷口中,有肮臟的力量蟲子般不斷蠕動。

望著這一幕,薛暗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從頭到尾,他都這麼居高臨下地、帶著淡淡輕蔑和厭惡地,凝視著她。

“耍小把戲是沒用的。”

他用與薛無晦一模一樣的聲音說:“化意之境,能將真意貫穿於書文每一筆畫中。哪怕單獨取一撇一捺、一點一劃,都能發揮出全部威力。”

他指著那漆黑一點。

“雲乘月,將你背後的死靈交出來,我尚且能饒你不死。”他冷冷地說,“否則,任司天監如何許諾,對我都毫無用處!”

雲乘月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忽略渾身的疼痛。為了做到這一點,她還使勁咬住口腔內壁。血腥味很快彌漫在她口中,但這是有效的;一種疼痛總能多少替代另一種,反而讓意識更清醒些。

——[雲乘月,你……!]

她說:[你彆出聲,我還能再試試看。]

“夢”字還緊緊貼在她後背。她能感覺到,它把自己壓縮得扁扁的,不住發抖,簡直恨不得要鑽到她身體裡去。

這都是什麼飛來橫禍……不過,有哪裡不對。

有什麼不對?

雲乘月抬起眼,順勢眨去睫毛上懸掛的淚珠。太疼了就會哭,這與本人的意誌沒什麼關係。

“……你有本事,就自己拿啊。”她聲音微啞,卻居然還含著笑,語氣也是顯而易見的嘲諷,“我又沒說不給你……上來就動手,薛將軍真是好大的威風。”

薛暗像是皺了皺眉。

“廢話少說。”他伸出手,態度強硬,“將‘夢’字給我。”

雲乘月也冷冷道:“你自己拿罷。”

星光在四周明滅,還有不少被此處的力量逼退。薛暗的力量仿佛也為觀想之路所不喜,其餘書文都遙遙避開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