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母頓時愣住了。
她的女兒,今年多少歲了?
見那工作人員一臉關心的看著自己,韓母兩眼空洞的回答:“我的女兒,她叫韓蘇。”
其實她也不確定,女兒現在還叫不叫這個名字,因為她戶口早就偷偷遷走好多年了,想要改名字容易得很。
“韓蘇?我們這裡有個叫韓蘇的入殮師哎,真是巧!”
想起剛剛後門處那女孩也穿著殯儀館製服,韓母頓時精神一振,忙點頭:“就是她!”
乾這一行,很容易與父母產生矛盾,那人也不奇怪,直接給她指路:
“她辦公室在那邊,你去找找吧!哎,血緣關係是斬不斷的啊!母女之間,哪有隔夜仇?說開了就好了。”
外人都覺得乾這一行不好,但他們可是民政部門下麵,正兒八經的事業單位,多少人想要考進來,還考不上呢!
人家小韓專業對口,工作能力強,有編製,人還長得漂亮,據他所知,追求者可不少!
要是他閨女,可得寶貝死了!哪舍得和她生氣喲!
韓母恍恍惚惚的往入殮師辦公室那邊走,走到半途,遇到出來找她的韓爸。
韓爸滿臉憤怒,一巴掌甩她臉上:
“你在發什麼癲?兒子的吉時可彆誤了!下輩子是龍是蟲,就看這一遭了!這可是大師算出來的!靈驗得很!”
為了這個入土吉時,他們甚至不等停靈,就要送孩子火化。
一邊是兒子的來生,一邊是多年不見的女兒,韓母隻猶豫了兩秒,就一言不發的跟著丈夫走了。
韓蘇站在修剪成球形的海桐後麵,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眼淚頓時奪眶而出。
上午連著拍了三場戲,每場戲都拍了一個來小時,倪冰硯哭得眼睛痛,想著下午還有一場哭戲,忙回到房車裡頭,拉上窗簾,安安靜靜的睡了個午覺。
等她養精蓄銳結束,下午的戲又開始了。
這一場,是她躲到陵園裡哭,哭父母的不公,哭自己的命運,哭死去的弟弟。
然後她的曖昧對象法醫小哥就過來勸。
倪冰硯不懂,這種電視劇為什麼也要帶言情元素。
再是流量密碼,在陵園裡談戀愛,就不覺得奇怪嗎?
她覺得不適,演慣了霸總的高俊輝就更受不了了。
“卡!卡卡卡!”
“男一號!這是你喜歡的女孩子!你這眼神是在看豬耳朵嗎?能不能彆這麼油膩?!你是冷清睿智的法醫!不是村口賣豬肉的油膩大叔!”
倪冰硯:“……”
詞彙這麼豐富,怎麼不去寫?偏要來當導演。
人賣肉大叔惹你了?
“還有你!韓蘇!你現在是心靈脆弱的女孩子!你喜歡的人過來安慰你,你就這眼神?你的愛呢?你就不感動嗎?木頭似的不開竅,什麼時候才能脫單?!”
倪冰硯很想說,她是真的一點也不敢動。
誰知道這裡有多少看不見的圍觀群眾在吃瓜啊?
當著那麼多人談情說愛,雖然知道是假的,也難為情不是?
見她一臉尷尬,李憶如直接攆人:“閒雜人等給我走遠點!看看看,等電視台播的時候你們再慢慢看!開十個電視同時看都沒問題!”
見她發火,眾人忙摸著鼻子走開。
墓園裡有人拍戲,還挺稀罕,可惜人家不讓看。
真是可惜了那女演員,這麼漂亮一姑娘,被這霸王花吼得氣都不敢喘。
倪冰硯可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人們眼中的小可憐,還在那調整情緒呢!
隨著時間流逝,她發現,把法醫小哥看成一摞行走的人民幣,眼裡的愛意就能達標了。
拍完這場戲,又接著拍韓蘇被父母找上門來的戲。
按照劇情,韓蘇昨晚值了夜班,今天本來是休息的,因為意外遭遇弟弟這件事,她就沒走成。
去墓園發泄一通,又和法醫小哥談談人生,聊聊哲學,不知不覺就晚了。
暮色四合,她拎著包匆匆離開,卻在大門口遇到蹲守的韓父韓母。
見果然蹲到她,兩口子忙堵住了她的去路。
“小蘇!”
“媽媽的好閨女!”
韓蘇從未見過爸媽對她露出這樣驚喜的表情,被他們抓住胳膊,還有點愣神。
正不知該說什麼,就聽她媽又哭又笑道:“你弟果然放心不下,臨走還指引我們找到你!”
韓蘇神色頓時就冷了下來。
她想起了小時候。
考第一名,爸媽不誇她,反而誇她弟。
“不愧是你親姐,和你一樣聰明!”
過年的時候,弟弟打碎了碗,全家人一起拍掌:
“不愧是我兒子啊!碎碎平安!這意頭好!”
那時候她也小,見此,故意推了個碗到地上,“啪”一聲摔得稀碎。
結果媽媽反手就是一巴掌:“這麼大的人了,連個碗都端不好!”
要不是因為那天過年,她大概又吃不成飯,完了還要被她媽罰到牆角站著。
……
過去種種,會有小演員來演,後期剪輯的時候,會做成回憶的樣子。
倪冰硯已經入戲,腦子裡全是這些記憶,好似她就是從這樣的小女孩兒長成。
“放開!”
她冷著臉嗬斥。
“不放!”
“你要去哪裡?”
她不說話,掙開兩人的手,拚命往外走。
她已經不再是小時候那個弱小的孩子,父母也不複曾經的強壯,在她發瘋的時候,想要製住她,隻是妄想!
韓父追上來想要扇她巴掌,韓母立刻捉住了他的手——他們年紀大了,沒法再生,如今他們就這麼一個孩子,還得指望她給他們養老呢!
“下午剛把你弟葬了,今晚我們還不知道去哪落腳,我和你爸也就罷了,還能扛得住,你爺奶……”
韓蘇沒理她,直接跑走。
“過!”
吃過晚飯開使拍這場戲,來來回回拍了五次才通過。
收工後,換好衣服卸完妝,一看時間,已經十點。
停車場有點距離,倪冰硯尿急,就去了趟廁所。
晚上的殯儀館十分安靜,靈堂那邊哭的人大概也哭不動了,都在休息。
想著再怎麼狂熱的粉絲也不至於追到殯儀館的廁所裡,端木梨就在廁所外麵等她。
今晚她們睡房車上,不用著急走,王彪要去住酒店,剛已經和其他工作人員結伴走了。
上完廁所出來,倪冰硯對著鏡子洗手,洗著洗著,眼淚就湧了出來。
都說沒有不是的父母,可為什麼,同一個爹媽生出來的孩子,就因為性彆不同,就會遭遇完全不同的待遇呢?
做為被嫌棄的那一個,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好好一女孩兒,當年高考完全可以報一個更好的學校更好的專業,但她迫於現實,為了成功逃離那個家,選了個大專院校,讀了防腐整容。
實習的時候,第一次見了屍體,她連著做了好多天噩夢。
有喜歡她的男孩子,聽說了她的職業,伸出來的手,默默的縮了回去,從此再也沒有聯係過。
某一次,她值完夜班,太過疲憊不小心跟人說了句再見,結果差點被人打斷鼻梁……
兒子比起女兒,到底好在哪裡?
就因為能傳宗接代嗎?
惡毒一點想的話,兒子的兒子,不一定是他的兒子,女兒的兒子,卻肯定是她的兒子,所謂的血脈傳承,女兒就不可以嗎?
不嫁人又不是不能生孩子?!
她對著鏡子,有點賭氣的想。
她知道自己這是入戲太深,一時半會兒調整不好情緒,就彎著腰,捧水洗臉。
這周戲份還未拍完,保持這樣的狀態有利於拍攝,她也不急著脫離。
六月的天,冷水澆在臉上不算太冰,她想讓自己快點止住眼淚,把情緒稍微收一收。
直起腰,正要擦臉,就見邊上站著個女孩。
毫無防備之下,倪冰硯嚇了一跳!
不等她驚呼,就聽那女孩兒問她:“你為什麼哭?”
倪冰硯沒有回答,一邊擦臉,一邊打量她。
女孩穿著白大褂,一臉淡然,渾身上下沒有戴首飾,隻戴了一隻銀色的表。
倪冰硯知道她是殯儀館的法醫。
編劇上周改戲,因為一些知識不懂,劇組就聘請了這位專業人士當顧問,倪冰硯隻遠遠見過一麵。
“你拍這部戲,心理壓力很大?”
能感受到她的好意,倪冰硯沒再沉默不理,輕輕點了點頭。
對一生要強,哭都要躲著人哭的她來講,跟一個陌生人承認自己的軟弱,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要不要我給你推薦一個心理醫生?你也許需要心理疏導。”
乾這一行的人,還能通過同事間的互相鼓勵來緩解,工作時間長了,也能麻木了,或者習慣了,她隻是一個演員,還是看看心理醫生比較好。
想要與世界和解,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不用了,謝謝。”
事實上,從上周開始,她已經在看心理醫生了。
那個心理醫生是魏書傑托人找的專家,能力很強,她並不需要換一個。
那人見她態度不算熱絡,直接走人。
可走到廁所門口,還是沒忍住,回了頭。
“其實,我是你粉絲,你的三觀特彆合我胃口。我希望你繼續保持清醒的頭腦,堅定執著的往前走。我不希望你因為這部戲,留下心理方麵的隱患。”
倪冰硯無奈,隻得歎口氣跟她講:“謝謝你的關心,我已經有心理醫生了,如果有需要的話,我一定請你幫忙。”
那人嘴角不明顯的勾了勾,把手抄兜裡,轉身就走。
簡直酷得不行!
倪冰硯打小見過太多算計,特彆珍惜那些真心對她好的人,見她要走,忍不住開口:“請問,你叫什麼名字啊?”
那人擺擺手,頭也沒回:“你可以叫我Kata。”
倪冰硯還在尋思,從前隻聽說理發師喜歡起英文名,如今法醫界也流行這個了嗎?
法醫小姐姐已經趁著夜色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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