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個吻(1 / 2)

薄荷味熱吻 容光 10632 字 6個月前

第五十六章

是夜, 對未來充滿希望的程亦川很快進入夢裡, 哪怕環境不夠舒適,舒暢的心情也足以克服。

但宋詩意不一樣, 她在希望乍現的這一刻, 思索得更長遠了。

TomGilbert於她而言, 固然是根救命稻草,也許很多受傷的運動員一生都難以抓住,而她卻有望得到他的幫助。但難的是,醫生人在冰島, 她家境不好就算了, 上哪兒去湊出這筆錢來?

巧的是,次日她頂著大大的黑眼圈起來後, 就接到了孫健平的電話。

他說:“我替你申請過了, 今年有新政策, 國家對因傷病退役的運動員有補助, 你把卡號發過來, 開戶信息和身/份/證一起填給我。估計下個月就開始到賬, 大概一個月能有三千塊。”

她愣了愣。

孫健平又說:“另外你退役了, 我跟隊裡也申請了一下, 上麵說意思意思,給你兩萬的撫恤金。你知道姓李的一向摳門兒, 錢不算多, 但聊勝於無。”

師徒倆聊了聊近況, 結束了通話。

宋詩意心下一動, 回頭就看見程亦川洗漱完畢,站在廁所門口抱臂而立,似笑非笑的樣子。

她揚揚手機,“是你跟孫教說的?”

“怎麼什麼都往我頭上栽?”

“真當我是傻子?世界上哪有這麼湊巧的事?”

程亦川笑著舉手:“行吧,就算是我說的。但我隻說了我替你聯係上TimGilbert了,彆的事可跟我沒關係,你要謝就謝孫教練。”

宋詩意側頭,窗外天光大亮,一夜寒雪為胡同裹上銀裝。她竟不知自己何德何能,遇上這樣傾囊相助的一群人。

“要是我恢複不了,沒法重拾輝煌,你們會失望嗎?”

程亦川笑了,斜眼看她:“問答題——勇攀高峰一詞裡,重點是什麼?”

“高峰?”

“錯。”少年眉眼微抬,目光明亮,“是勇。”

“……”

“隻要你有勇氣去重頭來過,不論結果如何,都足夠大家欣慰了。”他笑意漸濃,打了個嗬欠,“再說了,再差又能差到哪裡去?你現在已經在人生的最低穀,不會比這個更差了。”

宋詩意失笑。

“我怎麼覺得你是在埋汰我?”

*

程亦川的北京之行又一次匆匆落幕,這回不是趕時間歸隊了,而是春節就要來了。

兩天時間裡,宋詩意冒著風雪帶他遊故宮,逛頤和園,偶爾扮演著業餘導遊的角色,講講北京的曆史野史。隻可惜走在頤和園裡,她還能扯到小學課本上的火燒頤和園。

“等一下,不是火燒圓明園嗎?”

宋詩意一頓,強行圓場,“你想啊,八國聯軍圓明園都燒了,還能不順便來頤和園也燒一燒?”

“我怎麼記得是英法聯軍?”

“……”

宋詩意怒了,“我是導遊還是你是導遊啊?你那麼能,行,你來講。”

程亦川眉毛一抬,“成啊,我講就我講。你想聽哪一段?要不,就從我們腳下的蘇州街說起?”

他毫不遲疑地從乾隆建蘇州街起,一路講到李蓮英與慈禧。

宋詩意:“你閉嘴。”

有文化就是了不起。旅個遊也能比她這地地道道的北京人更像北京人。

可惜春節來臨,她很快在機場送走了這位偽本地人。

程亦川跟她約好了,春節後去冰島見Gilbert,正巧他父母在歐洲,他去見見那長年在外漂泊的夫妻倆。

宋詩意點頭,下了決心,說一言為定。

這個年過得跌宕起伏,宋詩意有一場硬仗要打——和鐘淑儀攤牌,講明自己的打算。

人一旦下定決心要做一件事,剩下的就都不算什麼。

自打她辭職了,跟鐘淑儀吵了那一架,母女倆就進入了冷戰。不是她不願說話,是鐘淑儀又故態複萌,重新回到了她還在隊裡服役那大半年的狀態,哪怕同處一個屋簷下,也能做到一言不發。

大概這就是遺傳吧,從前父親還在時,一家三口都這樣,倔到了骨子裡。

宋詩意記得小時候,有一次父母吵架,起因不過是加班之後兩人都不願洗碗。鐘淑儀認為丈夫不夠大度,而宋達認為妻子不夠體貼,兩人竟因此冷戰了一周,誰也沒開口說一句話。

陸小雙一語道破:“你們就是太倔,一家人有話不好好說,總是悶在肚子裡,能互相理解才怪。”

宋詩意思量一整夜,終於在天明時爬起來做了頓早餐,親自敲響了鐘淑儀的房門。

“媽,我做了早餐,你起床吃飯吧。”

等到鐘淑儀不置一詞坐下了,宋詩意深吸一口氣,開始一一道出那些母親不知道的事。

辦公室工作的壓抑枯燥,趙卓的性/騷擾,二姨夫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有前不久為她進了派出所的陸小雙與程亦川。

她不卑不亢,輕聲說著隊裡的生活。母親錯過的大半年光陰,她們毫無交流,一個在家過得孤單冷清,一個在隊裡力不從心。可這樣一開頭,就仿佛水龍頭似的,原來往事也並非那麼難以開口。

“我沒對你說過我有多愛滑雪,事實上我也是離開雪場才知道。”她敲了隻雞蛋,一點一點靈巧地將殼剝開,把雪白的蛋送進鐘淑儀碗裡,“小時候我常想,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做個特彆的人。上語文課的時候,大家都說自己想當畫家,想當科學家,想當音樂家,可是長大以後,好像所有人都平庸了,能出類拔萃、鶴立雞群的沒幾個。”

“媽,我讀書不好,腦子不夠用,小時候你們送我去少年宮學跳舞,我也死活堅持不下來。你恨鐵不成鋼的時候,曾經罵過我不求上進,扶不起的阿鬥。我也確實懊惱過,覺得自己長這麼大一事無成,也從來不像彆的孩子成績好、才藝多,讓你為我驕傲。”

“可是站在雪場上的時候,我知道我和彆人不一樣。你曾經說我不學無術,跟著我爸搞些歪門邪道,但我也曾經參加大賽,為國爭光。那時候你也為我歡喜為我笑,好像我也成了你總掛在嘴上的彆人家的孩子。”

二十五歲的宋詩意抬頭望著母親,笑得堅定又自信。

她說:“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成為你的驕傲?”

那一天的早飯吃了足足半個多鐘頭,豆漿涼了,饅頭硬了,鐘淑儀緊閉的嘴唇漸漸鬆動了。

她抬頭看著女兒,似乎有些動容。

她很想問:“錢怎麼辦?”

可這一刻她卻有些問不出口,她們一個在談夢想,一個在談現實。她覺得自己很掃興,就像很多年前丈夫帶著女兒三天兩頭往外跑,為了滑雪攢不下一個子兒的時候。

那時候她也這樣和宋達爭執,宋達生氣地說她:“你怎麼這麼俗啊?”

事實上人活著都有夢,她也有。可一家人生活在同一屋簷下,總不能所有人都在做夢吧?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於是他和女兒負責做夢,她這個妻子、母親就負責柴米油鹽醬醋茶。這個平衡直到宋達去世才被打破,曾經的她沒有了夢,至少還有愛情與家庭,而今丈夫沒了,家庭破碎,她便再也無法支持宋詩意的選擇。

可是這個除夕的清晨,雪霽天晴,來日又是一年春。

她聽見誰家的孩子放著鞭炮,誰家的老太太嘮嘮叨叨,哪裡來的野貓窸窸窣窣跳過屋頂,而女兒認真地望著她,說著好久沒有過的真心話。

鐘淑儀茫然地張了張口,說:“你讓我想想。”

除去除夕早晨的這次談話,其實這個年過得挺不錯。

下午的時候,鐘淑儀準備去超市采購過年所需,出門時腳下停了停,“我去買年貨,你——”

“我也去。”

這個時候的超市裡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滿室循環著喜氣洋洋的歌曲。

鐘淑儀一一細數著:“銀耳,湯圓粉,肉餡,瓜子……”

宋詩意便靈巧地穿梭在人群裡,很快替她找來嘴上念叨的清單物品。

途徑零食區,有個小胖子的氣球飛上了天花板,他氣惱地跳啊跳,無奈差得太遠,隻能眼巴巴哭喪著臉求助。可天花板那麼高,他就算找到全超市最高的人,也沒人能替他夠著。

宋詩意見狀,笑吟吟地往上一躍,像是摘星一樣替他抓住了氣球的繩子,往他手裡一送:“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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