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子呆呆的,周圍的人群也紛紛發出驚歎聲。
這跳得可真高啊。
鐘淑儀在不遠處推著購物車,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人群的驚歎無論何時何地都很相似,就好像她曾經在雪場看見的那一幕幕,年幼的宋詩意極具天賦,每一次從雪道滑降而下的過程都會引來無數驚歎。
“嗬——”人們總會不由自主發出這樣的聲音。
那時候,鐘淑儀也會笑著說:“那是我女兒。”
那樣的語氣已經久違了。如今的她總在彆人說起自己的孩子時一聲不吭,她也並非一定要宋詩意活得多麼耀眼,隻求她平平安安、無傷無痛。
虛榮是每個母親都有的通病,她當然也希望兒女值得稱道、為人欣羨,可內心的真實渴求,也不過是孩子能過得好。
鐘淑儀看著宋詩意在人們驚歎的目光裡走來,麵帶微笑,和前些時日總是強顏歡笑的她判若兩人。
李成育的公司固然好,但宋詩意乾得並不開心,當母親的不會看不出。可她還是每天在家笑吟吟的,說在公司一切都好。
正思量時,宋詩意走到了身邊。
“再買點水果吧,媽,你想吃什麼?”
鐘淑儀如夢初醒,抬頭看了看,笑了笑:“你去買吧,選你喜歡就好。”
為人父母一場,相伴也不過幾十年光陰,管不了一輩子,也強求不得。也許真是時候放手,讓她去選擇她想要的人生。
*
程亦川故態複萌,又開始每天騷擾師姐。
魏光嚴在電話裡扯著嗓門兒吼:“程亦川,叫兩聲來聽聽!”
“叫你妹。”
“不是說誰聯係誰是狗嗎?大聲告訴我,誰是狗?”
“魏光嚴,你皮子癢了是不是?”
“怎麼,你想送我999皮炎寧?”
程亦川眼睛一眯:“我說你這幾天怎麼興奮得這麼反常呢?你遇到什麼好事兒了?”
“我能遇到什麼好事兒?除非天降五百萬,否則偏遠山區的窮苦人民沒有好事兒!”
北京之行告一段落後,程亦川才來得及好好想想,當時他急吼吼要從哈爾濱趕去找宋詩意,可魏光嚴死不鬆口,非要他給個理由才肯交出陸小雙的電話。
這麼一想,那語氣好像有點不對啊。
程亦川語重心長地說:“魏光嚴啊,你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嗎?在役運動員,戀愛分心啊。”
尾音拖得長長的,裝腔作勢。
魏光嚴頭皮發麻,一聲喝道:“你瞎幾把說什麼呢你!誰他媽談戀愛了?”
“你敢說你對陸小雙沒意思?”
“我沒有!”
魏光嚴賭咒發誓,說自己和陸小雙是再純潔不過的關係,清清白白的普通朋友。
“那行吧,沒有就好。”程亦川鎮定點頭,“我前幾天去北京的時候,她正好相親呢,胡同裡的大媽熱心腸,三天兩頭拉著她見兒子侄兒去。你沒這個心,我也就放——”
“啥玩意兒???”魏光嚴氣急敗壞地嚷嚷起來,“她沒跟我說有這麼回事兒啊!”
“你倆又沒啥關係,再純潔不過的普通朋友,她犯得著把這事兒告訴你?”程亦川老神在在。
啪的一聲,魏光嚴罵罵咧咧掛了電話,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一準兒是找陸小雙去了。
程亦川一臉同情地搖搖頭,罵了句傻子。
然後他也點開了宋詩意的微信,開始發純潔無比的信息。
*
大年初九,鐘淑儀在家宣布了一個重要的決定:賣房子。
“這麼多年住慣了,所以一直沒搬,但其實仔細一想,也沒什麼好的。房子老舊不隔音,大半夜裡誰家夫妻吵架、孩子哭了,都能吵得你睡不著。一到周末過節,來國子監的遊客就把大街堵得水泄不通,交通太不方便。”
宋詩意怔怔地看著母親,半晌才問:“是因為我嗎?”
鐘淑儀頭也不抬,“彆往自己臉上貼金,多大臉?”
“那怎麼忽然要賣房子了?之前也住得好好的。”
“你爸走了好幾年了,我觸景傷情。債也一直還不完,還不如賣了房,去個舒服的小區住著。我忽然想通了。”
鐘淑儀的理由很多,總之就是和宋詩意沒半毛錢關係。
宋詩意不無感傷地對程亦川說:“我知道我媽是為了我,從前日子更難的時候,彆人怎麼勸她也死活不賣房子,說是一輩子在老胡同長大,也該在這兒老死。”
“不就一個房子嗎?有這麼深的感情?”
“你不懂,我從小在胡同長大,這裡的很多東西是一輩子也沒法在彆的地方感受到的。”
“什麼東西?”
“人和人之間的感情。”她輕聲說,“在如今的北京,這是最難能可貴的東西了。”
程亦川卻在考慮另一個問題,興衝衝地問:“你們那兒房子挺值錢的吧?你估計一下,能賣多少錢啊?”
啪的一聲,宋詩意也掛了電話。
程亦川還不死心,又打電話找上陸小雙:“朋友,你們那兒的胡同平房,現在賣到多少了?”
“你問這個乾嘛?”
“哦,魏光嚴說退役了想和你做鄰居,正在盤算要多少錢才能完成這個終極心願。”
“……”
坑完魏光嚴,接下來就是坑爹。
程亦川很快又撥通了國際電話,找到了中國好父親程翰同誌。
“爸,我發現了一個商機。”
“什麼商機?”
“老北京國子監大街後頭的胡同,聽說過嗎?”他興致勃勃地進行了一番詳儘的闡述,從國子監的曆史到那一片的旅遊盛景,吹得天花亂墜,最後神秘兮兮地說,“我剛得了一手消息,我一朋友準備賣那兒的房子,你看看咱們給盤下來,投資升值,怎麼樣?”
程翰沉默片刻:“又是那個叫宋詩意的吧?”
“………………”程亦川吃了一驚。
“說吧,兔崽子,你到底是出於私心,還是真為家裡著想?”
程亦川憋了一會兒,理直氣壯地說:“我這是一半出於私心,一半為家裡著想。”
“呸。”程翰掛了電話。
程亦川絞儘腦汁想點子,半小時後又撥了回去。
程翰說:“買房子可以,給我個理由。”
程亦川把心一橫,咬牙說:“你就當投資一下我的終身大事,將來遲早是自己人,救救孩子吧。”
為了當這個活雷鋒,他把自己的清白給葬送了。
程亦川老淚縱橫地望著遠方,心道,這世上還有比他更善良的人嗎?
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