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1 / 2)

第十章

之後的日子,賀蘭瓷沒再出門。

屋頂是補上了,但連著幾天雨下的屋內濕潮,書房裡好些古籍都有點受潮。

賀蘭瓷隻好趁著天晴,卷起袖子和霜枝一起一本本將書攤開,放到院子裡的麻席上晾曬,那些已經發黴或是紙張脆弱的她就隻好再重新謄抄一本。

辛苦半天總算曬好。

活動了手腳和脖子,賀蘭瓷剛回房拿起筆練了練字,她哥賀蘭簡已經一陣風似的卷來,眉開眼笑道:“小瓷,寫完了沒……讓我看看,哪張是給我的?”

賀蘭瓷的代筆,不光是替賀蘭簡代寫文章,也代寫字。

所以當日賀蘭簡才會那麼緊張。

賀蘭瓷寫完手裡的,才隨手指了一張。

賀蘭簡立刻如獲至寶地捧在懷裡:“小瓷,你這字寫得真是好啊。”

賀蘭瓷敷衍地“嗯嗯”了兩聲。

如果他上次沒有把米芾和趙孟頫的字跡認混,她大概會信他是真心的。

當然賀蘭瓷並不知道的是,由於那日場麵過於混亂,她當眾寫的那張字被人竊走,如今在黑市炒出高價,就連“賀蘭簡的字”也跟著水漲船高。

“還有什麼事?”

“喏!”賀蘭簡喜滋滋把字收好,從懷裡取出一疊畫像擺在賀蘭瓷麵前,“爹讓我去打探的,都是適齡未娶的年輕公子哥,看看有沒有你有意的。”

賀蘭瓷抬眼看他。

“乾嘛這麼看著我!你哥可費了老大的功夫了!”

估摸原本是她爹要看的,但賀蘭簡有求於她,便先拿來給她看了。

賀蘭瓷無語了一會,還是拾起那疊紙,畫像下麵還寫了姓名家世學識和一些道聽途說的八卦,確實比他讀書認真許多。

“你瞧著怎麼樣?”

閨中小姐看這個本應十分羞澀,但賀蘭瓷沒有,她很坦然,像挑白菜一樣,把不合適的先剔除,沒看出大問題的留中。

直到——

一個熟悉的名字映入眼簾。

賀蘭瓷一頓,而後毫不猶豫地把畫像放到剔除那一欄。

賀蘭簡倒是撿起那張罷落的畫像道:“真不考慮?我看你們倆神神秘秘的,還以為你對他有點什麼……據我所知,他好像還挺受京中閨秀歡迎的,上次那什麼宴,你沒看見他寫完詩那個陣仗,好幾個小姐恨不得撲他懷裡似的……”他的思路十分簡單粗暴,“既然有人搶,說明是好東西,你再考慮考慮。”

賀蘭瓷牽起嘴角道:“也可能惹來一堆不必要的麻煩,然後發現不過是過甚其辭。”

又重新篩了一遍,她才遞還給賀蘭簡。

當初賀蘭瓷從青州回來,尚未及笄時,上門提親的媒婆就幾乎踏平了賀蘭府的門檻,但隨著她爹的官職升遷,外加賀蘭瓷美貌的名聲一日大過一日,似是隻可遠觀不可肖想,反倒無人再敢上門提親。

縱然不願嫁人,賀蘭瓷也不得不麵對現實——她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夫君,來抵擋流言蜚語和爛桃花。

考慮到可能會有的風險,這位夫君至少人品要過得去,夠聰明,不軟弱,若能再有點上進心便更好。當然還有一點賀蘭瓷自己的私心,希望對方在成婚前沒有通房侍妾,且不要過於荒唐。

送走賀蘭簡,賀蘭瓷又練了會字,便取了本書頁卷曲發黃的古籍開始謄抄。

所謂心正則筆直,行書一向極為磨煉心性。

賀蘭瓷小時候其實耐不住,但那會她三不五時生病,想上房揭瓦都沒機會,大半時間是在榻上喝著藥度過的,除了讀書寫字也沒彆的事情好做,久而久之也就練出來了。

心越亂,越要靜心。

抄了小半本,她揉了揉脖子,決定在次間半舊的貴妃榻上小睡一會。

***

“……為父此去不知何時才歸,你們兄妹好好在京中,切莫生事,若有什麼麻煩便去尋你們姑父。”

是她父親輕裝簡行踏上馬車去雲州赴任的背影。

“小姐!不好了!出事了!湘雲出大案了!老爺……老爺他、他被奪職下獄了!”

“小瓷,怎麼辦啊小瓷!我真的沒欠那些錢……”

語氣慌張淩亂。

“……不是老夫不想幫忙,你是不知道如今局勢,實在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啊。”

“賢侄女,你還年輕,官場沉浮也是尋常,做長輩的勸你一句,還是另尋出路為好。”

門扉一扇扇次第關閉。

“賀蘭小姐,你彆以為我是在折辱你呀,那位大人雖然年紀是大了些,但也是誠心想求個繼室,你再好好想想。”

“賀蘭小姐,你不是想為你父親洗刷冤屈嗎?這可是最好的機會,隻要你跟了那位大人,他保證日後定會為你父親翻案……”

“賀蘭大人如今都這樣了,你就算不為他考慮,還不為自己考慮考慮嗎?萬一真被牽連,落到教坊司可就……”

一張張居心不良的臉湊了上來。

“都準備妥當了。看上恩師的麵上,我也隻能幫到這裡了,你還是快走吧。”

“再晚,隻怕夜長夢多。”

夤夜披星戴月,軲轆滾滾絕塵而去。

“……就是這輛馬車!快追上去!”

“賀蘭小姐,你已經無路可逃,還想去哪裡!”

“還是乖乖跟著我們走吧,何必負隅頑抗。”

夜色淒迷,她重重跌坐在榻上,下意識握緊簪子,麵色蒼白,冷汗涔涔,呼吸紊亂不堪。

對方靴響,一步步逼近床帳,伸指慢悠悠掀簾,目光幽冷,像在欣賞自己的獵物般,哂笑出聲道:“賀蘭瓷,到了這個份上,你還覺得有反抗的餘地嗎?”

***

賀蘭瓷猛然驚醒,從榻上坐起,揪著被褥,不住喘息,冷汗滾進衣襟口,扣著榻沿的指節更是繃得皚白。

“小姐,你可算醒了!”守著她的霜枝連忙道。

古樸的窗欞外天色暗淡,隻有一絲熹微月輝,薄薄一層塗在涼如水的階前,她失神地看了一會,恍然意識到那不過是個夢。

“……我睡了多久?”音色微顫。

“兩個時辰了。”霜枝這會也發覺了不對勁,“小姐可是魘著了?要不要……喝點水?”

說話間,她快步去外間倒了杯溫熱茶水遞來。

賀蘭瓷接過,還沒喝上兩口,便被嗆到,連聲咳嗽,又是好一會才緩過勁來。

霜枝替她順著背:“小姐,小姐你慢點……”

果然倒黴了,喝水都會嗆著。

賀蘭瓷揉著眉心,覺得頭痛欲裂,想用力捶兩下腦袋。

在剛才的兩個時辰裡,她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裡她爹賀蘭謹被派去做湘雲總督,在任上不明不白被栽贓陷害,她爹清流出身,又有聖眷在身,平時自是無事,但夢中時局卻出了變化,她爹竟被奪職下獄,押解回京。

朝中亦是風雲變幻,大皇子黨和二皇子黨勢同水火,又逢吏部六年一次的京察,京中人人自危。

她哥賀蘭簡居然還不知為何的欠了一屁股債。

一夜間賀蘭府風雨飄搖。

於是夢裡的自己察覺出了不對,托她爹舊日門生找了門路,連夜收拾行李便要出京回鄉,卻在路上被東廠番子截住,關在京郊的一處宅子裡。

及至入夜,有人進了宅子裡。

之後就是最後那一幕。

然而,要命也要命在,她這時候醒了!

根本沒看清對方長得什麼模樣,隻記得最後那句毒蛇吐信似的聲音。

這夢境極其逼真,細枝末節都能清晰印在腦中,包括她是如何送她爹出京,如何收到她爹奪職下獄的消息,又是如何門庭冷落遭遇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還有媒婆上門公然用她爹之事威脅,要她給權貴為繼室甚至為妾救她爹的,夢中她連那婆子臉上不懷好意的表情都能清楚看見,種種堪稱匪夷所思。

直至最後她連夜跑路,卻被抓住軟禁,那種強烈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隻能任由他人擺布的感覺真實到叫人毛骨悚然。

隨著意識漸漸清醒,夢境裡發生的一切開始逐漸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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