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章連忙搖頭,可語氣到底還是有幾分酸澀:“我與賀蘭小姐有緣無分,早不敢奢想。霽安若能和賀蘭小姐喜結連理……我也很為你們高興,隻是,沒想到霽安當真對賀蘭小姐無意,我、我……”他把後半句咽了下去,“我有些失態,我先回去了。”
陸無憂最怕的便是遇上這種狀況。
與之相比,其他什麼上門來找茬,將他堵在皇城根底下,或是冷嘲熱諷威逼利誘,就不值一提了,畢竟當年他在青州早就提前體驗過一回了。
***
同樣的消息也傳進了公主府裡。
蕭韶安幾乎立刻就想去翰林院裡找她的陸哥哥問個清楚。
他不是在老家定了親嗎!怎麼又能求娶那個女人了!那個女人除了長得比她美點,到底有什麼好的!
還沒走出門,便又聽見傳消息的人道:“聽聞陸狀元在老家定親的,正是賀蘭小姐。”
“什麼?他們之前就認識?”
蕭韶安愕然轉頭。
她上次偷雞不成蝕把米,不止沒讓陸無憂娶她,反而現在陸無憂遠遠看見她便避道而走,並且眼神甚為冷淡,她去翰林院外堵了幾次都沒能堵著,這時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在公主府的事情,他或許是猜出了幾分,所以自己目前……可能被他討厭了。
蕭韶安本以為沒有比這更令人鬱悶的事情了。
可沒想到,還真被她哥猜中了……
那兩個人一定是那晚在她的府上了有了苟且!還在她麵前裝作素不相識的模樣,說不定早就……
一想到陸哥哥會對那個女人溫柔以待,百般繾綣,輕憐密愛,反而對她冷言冷語,不假辭色,連麵都不肯見她,她就恨得牙齒癢癢。
蕭韶安咬著拇指,恨不得把指甲整個咬下來,她咬牙切齒了一陣,提起裙擺,決定先去找蕭南洵。
蕭南洵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他找太醫院的李院判調過郊祀的記錄,主要是想確認那狀元郎是不是真的有體虛之症,卻意外發現那兩個人曾同處在一輛馬車裡。
可當時他踏進馬車裡的時候,分明壓根沒有見過到那狀元郎。
這人必有蹊蹺。
以及,那兩人恐怕確實早有一腿。
蕭韶安還在旁邊異想天開地嚷嚷著:“……要不,我們讓太醫院的人去賀蘭府上給那個賀蘭瓷驗身,她現在肯定已經不是完璧了!這消息要是傳出去,我看她還怎麼讓陸哥哥娶她!”
蕭南洵斜眼看著自己這個被母親寵壞的蠢貨妹妹,目光微冷。
蕭韶安立刻閉嘴:“……那不然哥你說怎麼辦嘛?”
蕭南洵淡淡道:“你先回去,我自有打算。”
***
三天後,一件極為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新科狀元郎在下衙回府的路上遇刺了,身受重傷,一度昏迷不醒。
這件事不免又讓人把賀蘭小姐紅顏禍水的言論翻了出來。
畢竟,名動上京連中六元的文魁陸狀元和美貌傾城的左都禦史賀蘭家小姐定親的事,剛傳得沸沸揚揚,而上一個和賀蘭小姐有過傳聞的前曹世子至今還是個傻子,如今一傻一傷,很難不讓人感慨。
賀蘭瓷得知時,正在屋內和她的荷包繼續搏鬥,她放下荷包,聽完霜枝喘著氣跑進來說的話,第一反應居然是——絕不可能。
以陸無憂那個飛天遁地的能耐,他怎麼可能會被刺成功。
繼而她冷靜了一會,又想,陸無憂既然那麼輕易能中藥,那被刺好像也不是什麼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
兩人現在既已定下親事,便少了許多避諱。
賀蘭瓷當即道:“備馬車,我們出門。”
陸無憂先前住在他外伯祖父的府上,她選了宅子後陸無憂似乎便買下搬了過去,那圖上的位置賀蘭瓷倒還記得,離賀蘭府不遠,馬車不一會便到了。
不等她下馬車說明來意,門子——她還詫異了一瞬陸無憂居然有看門的——先一臉殷勤道:“是賀蘭小姐吧,大人囑咐過了,您來隻管往裡進。”
賀蘭瓷也沒心思多看,徑直進了裡屋。
裡頭彌漫著一股熟悉的濃鬱苦澀藥味,賀蘭瓷心頭一驚,便看見陸無憂一襲中衣,正臉色慘白、氣若遊絲地躺在榻上,似乎連眸子都睜不開了,腦袋上纏滿了包紮的麻布,被褥外露出的胸膛也隱約可見正在滲血的麻布,乍一看,竟還透出了幾分彌留之際的味道。
一個侍從模樣的人正給陸無憂擦著額頭上的汗,還冒著熱氣的藥就放在旁邊矮幾上,見到賀蘭瓷,他十分機靈地說了句“賀蘭小姐記得喂大人喝藥”便退了出去。
賀蘭瓷則被他的模樣嚇了一跳:“你……怎麼變成這副模樣了,你彆嚇我。”
她忍不住靠近,低頭想去查看他身上的傷口。
陸無憂聞聲微微睜開眸子,桃花眼懨懨的,唇瓣翕動,像是連開口的力氣都沒了,他胸膛又起伏了兩下,才有氣無力道:“賀蘭小姐,若是我真不成了……”
“你瞎說什麼呢。”她語氣裡不自覺帶了幾分焦躁,“你彆說話了。大夫呢,我去問問大夫。”
她剛要起身,卻發現衣擺被陸無憂拽住了,拽住她的那根手指極其有力,讓她寸步難行。
賀蘭瓷:“……”
陸無憂依然滿臉病容,他垂下眼眸,細密長睫覆蓋,投下寥落陰影,語氣可憐兮兮道:“大夫已經走了,你……能不能陪陪我。”
賀蘭瓷於是平靜地又坐了下來。
陸無憂繼續拽著她的衣擺,摸到她垂在褥旁的手掌,賀蘭瓷微微一縮,又被攥得更緊了,她定了定神,緩緩放鬆下來,掌心泛起癢意,能感覺到陸無憂的指尖一筆一劃在她的手上書寫“有人監聽”。
賀蘭瓷瞬間心下了然。
她配合地歎了口氣道:“我不走就是了。”
隨後她輕輕反手,在陸無憂的掌心寫了一個“誰?”
這次陸無憂的回應十分簡單,隻在她的掌心輕輕劃了兩道。
賀蘭瓷的眸子微微睜大,她沒料到二皇子居然喪心病狂到真的想殺了陸無憂,一時心頭一緊,她的手也跟著攥緊了陸無憂的指尖。
卻見陸無憂極輕極輕地搖了搖頭,指尖在她的掌心緩緩寫下“試探”二字。
那就是說二皇子派人刺殺,並不是真的為了殺他,隻是為了試探他,所以他現在假意受傷,也是為了做戲給二皇子的人看。
想通關節,賀蘭瓷稍稍放下心來,可掌心卻生出些異樣。
交握的手指都有些汗涔涔的,本來賀蘭瓷就絕少與男子肢體接觸,唯一的一次還是和陸無憂,就算她再怎麼努力岔開注意,掌心仍然有種被燙到的感覺,還浮起輕微的酥麻感,讓她很想抽手。
呼吸不自覺帶了點喘。
陸無憂動作一頓,慢慢鬆開了她的手。
失去了溝通方式,兩個人隻能相顧無言,有那麼幾分沉默的尷尬。
賀蘭瓷眼掃到旁邊的藥碗,忽然想起什麼,道:“你這藥怎麼還沒喝?要不,我喂你把這藥喝了。”
陸無憂目光微暗:“……”
“陸大人你都病重成這樣了,還不快喝藥……”賀蘭瓷端起藥碗,努力表現出緊張擔憂的情緒,“既然是大夫開的,就算你現在身體不方便,也把它喝了好不好……”
陸無憂眼眸一閉,頭歪向一側。
賀蘭瓷差點忍不住笑出聲,她把藥碗放下,給陸無憂掖了掖被褥,手指不留神觸到他身上染血的麻布,陸無憂擰著眉發出輕微的“嘶”聲。
演得可真像。
賀蘭瓷正感慨著,突然感覺到指尖觸到的血跡微微溫熱。
她一愣。
陸無憂那包假血的溫度她記得是溫涼的,賀蘭瓷將手指移到鼻端,輕輕嗅了嗅,頓時覺得有些不妙,她手指輕輕撥著被褥道:“陸大人,給我看看你的傷。”
陸無憂拒不服從,隻用嘴型道“沒事”。
賀蘭瓷又不能直接上去扒他衣服,雖然睡都睡過了,但她和他依然介於微妙的熟和不熟之間,賀蘭瓷猶豫了一下,原本以為那藥隻是擺設,現在看來說不準真是為他熬的,她輕聲道:“不管怎麼樣,你至少把藥喝了。”
“……陸大人,行不行?”
過了一會,陸無憂才睜開眼睛,有些認命地掙紮著爬起來些許。
賀蘭瓷就手,把藥端起來遞到他唇邊。
陸無憂看了一眼藥,又看了一眼她,眉頭幾乎皺成了川字,最終還是伸手扣住了藥碗,神情幾乎比他那夜還要忍耐,擰著眉心咕咚咕咚把藥喝了下去。
賀蘭瓷剛想放下藥碗,就被陸無憂拽住了胳膊。
她不明所以地轉過頭,卻發現陸無憂那張蒼白仍不掩清逸出塵的麵龐突然靠了過來,他的唇就貼在賀蘭瓷的耳畔,氣息微微拂過她的臉頰,沙啞音色拖著調子,壓得極低:“……苦死了,你有糖麼?”
賀蘭瓷瞬間便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畫麵,精致的耳尖都泛出了淡淡粉色。
“我……”
她側頭剛想說話,不料耳尖擦過陸無憂的唇瓣,一陣過電,兩個人俱是一震。
一時雙雙愣住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
“霽安兄,先前是我的過錯,聽聞你受傷,我實在擔心……”
賀蘭瓷和陸無憂匆忙轉過頭,隻見林章站在門口,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