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瓷想了想,道:“我幫你準備行李?不過我爹以前出門帶的比較少,你可能……要講究一點,我儘量準備吧……”
她還在說著,聽見陸無憂的聲音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賀蘭瓷一愣:“……嗯?”
陸無憂轉眸看她:“可能一路會比較辛苦,也可能會有危險……”
賀蘭瓷也抬起眼睛看他,剛開口時還有幾分猶豫,說到最後語氣卻堅定了起來:“……我想去!”
陸無憂看著她,嘟囔了一句:“你是真不喜歡在府上呆著啊……”
既然準備要出遠門,賀蘭瓷立刻便雷厲風行地收拾起來。
院子裡的小樹苗肉眼可見地長高了一截,陸無憂試了試樹乾的結實程度,看見賀蘭瓷步伐輕快地跑來跑去,活像花未靈第一次和爹娘出遠門遊玩時的模樣,熱情洋溢又愉快,不自覺也勾起唇角笑了笑。
花未靈捧著新買的話本,道:“你們要出去玩?帶我嗎?”
陸無憂道:“你不是還要看你每日新寫的話本嗎?”
花未靈舉手道:“可以把他也帶上嘛!”
陸無憂道:“那人名字都還不知道呢,帶他出去我是不放心,你就留在府裡好好看家,順便監視一下他和府裡那倆送來的人有什麼異動。”
花未靈耷拉下腦袋道:“……好吧。”
臨出門前,賀蘭瓷才想起要問陸無憂:“我能穿男裝嗎?”
雖然是問他,但總覺得他一定會答應。
果然,陸無憂點了點頭道:“你想穿就穿,在外麵男裝也方便些,咳,你要是沒有,我可以……”
賀蘭瓷已經一溜煙跑去翻出壓在衣服箱子底下的一套短打男裝,腦袋上還配了個方巾——是在青州學怎麼穿男裝時,一並準備的,教她的那位婆婆在江流書院打雜,身量頗高,早年為了生存逃難時曾經裝過男子,幾乎以假亂真,很有心得。
她迅速換好,綰完男子發,又將一頭烏黑長發塞進方巾裡,才出來見陸無憂。
賀蘭瓷甚至連走路的步幅都明顯變大了,還走過來主動轉了個身給他看。
陸無憂表情一言難儘了一會。
說實在的,還是俊俏的,畢竟賀蘭瓷那張臉擺在那裡,她個頭在女子當中也算是高挑的,隻是肩膀、腰肢和胸口沒做掩飾,一看便知是女子,藏在一身粗褐短衣下麵,總有幾分暴殄天物的感覺。
可她看起來又確實很高興。
那也沒辦法了。
陸無憂隻好笑了笑,道:“走吧。”
***
馬車是尋常製式的,和其他幾位戶部官員相同,隨行有官兵,但人數也並不多,一行人就這麼出了京。
因為已經撥了糧,行路兩旁可以看見大雍官府的粥棚,前頭行人排成列,碗裡端著的粥雖稀,但至少上京城郊的路邊沒有再看見奄奄一息趴在地上滿臉絕望的災民。
仿若這個國度逐漸恢複了秩序。
賀蘭瓷打扮成這樣,自然也沒打算再戴帷帽。
陸無憂用濕布淨手,慢條斯理地在馬車裡煮著茶,他大少爺做派真的十分講究,賀蘭瓷通常隻是把茶葉放進去泡便是,陸無憂能在這個工序上來回折騰個三四遍,還振振有詞道:“反正閒著沒事。”
在官道上走,馬車行駛得十分平穩。
賀蘭瓷從隨身包袱裡,取了本空白冊子,準備記錄所見所聞,陸無憂已經把煮好的茶擺在她麵前,道:“嘗嘗看。”
她隻好端起,品了一口,然後猶豫著道:“……挺好喝的。”
陸無憂道:“有嘗出區彆來麼?”
賀蘭瓷遲疑了片刻道:“……什麼區彆?”
陸無憂按了一下額頭道:“這是恩師送我的湘州君山銀針,是貢茶,茶湯底色金黃,葉如羽立,恰似銀針,故而得名。”他微微前傾道,“你靠過來一點。”
賀蘭瓷依言往前。
陸無憂托著她的下頜,隻淺淺的品嘗了一會,便道:“滋味甘醇清爽,明明是不一樣的。”
賀蘭瓷臉頰微紅地縮回來道:“你真的不是隨口胡說?”
陸無憂沉吟道:“你舌頭應該沒什麼毛病吧?嘗起來是沒有……”
賀蘭瓷無語道:“我可能在這方麵沒有天賦,你還是自己嘗吧。”
說完,她便又掀開簾子,睜大眼睛看向窗外。
去清丈勳貴的田地其實是個苦差事,因為不止得罪人,還很大概率有可能被莊子上的佃戶或者家仆給打出來,所以他們一致決定先從態度比較好的開始量起。
戶部有專門的官吏帶著工具,如繩尺與步車等,負責清丈,他們則主要負責交涉。
賀蘭瓷跟在陸無憂身後,探頭探腦,態度好的自然都知道這來的都是京官,是大人,不敢造次,也不敢抬頭隨便看,還備了茶水和點心。
其他幾位大人看見賀蘭瓷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陸無憂笑得溫和道:“在下新婚燕爾,夫人粘得緊了些,還望多見諒。”
那幾位大人一副過來人的模樣,有的官員在外會趁機偷歡,有的覺得帶女子多有不便,如此帶夫人一並上路的實在少數,但想來這位也確實太漂亮了些,又剛成婚沒多久,可以理解,可以體諒,甚至還有位和他熟悉點的戶部官員拍著他的肩膀道:“霽安啊,你還年輕,多保重身體。”
他們在屋裡喝茶,陸無憂見賀蘭瓷好奇,便乾脆帶著她出來。
田壟一望無際,空氣亦是格外清新,賀蘭瓷看了一會,道:“我可以去問問嗎?”
陸無憂轉頭道:“你想問什麼?”
賀蘭瓷實話實說道:“想問問他們這錢糧價格,佃租多少,旱季收成如何,澇時收成如何雲雲……多問問,采買時不會吃虧。”
陸無憂也被她這個精打細算的精神驚住了。
“你以前都這樣?”
他想起那會賀蘭瓷提供采買單子的時,他讓青葉去多問了幾家店鋪,得出的結果是,賀蘭瓷挑的果真是最便宜最劃算的一家。
賀蘭瓷搖頭道:“之前打聽挺不方便的其實,現在……”
她終於意識到嫁了人的好處真的很多,她可以拋頭露麵不用在意彆人的非議,也可以隨便出門,隨便穿男裝,不用太過擔心他人的覬覦——隻要她的夫婿不介意,但陸無憂看起來好像什麼都不介意的樣子。
陸無憂道:“行吧,我陪你一起去。”
他是沒想到賀蘭瓷會這麼精力無限,好像這些時日鍛煉出來的體魄都是為了此事。
賀蘭瓷拉著佃戶去問,邊聽邊記,表情專注認真,因為她實在長得過於出眾,像神仙下凡,旁邊還站了個同樣神仙下凡的,那些佃戶一個個都結巴著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問啥答啥,恨不得把祖宗八代都交代清楚。
陸無憂跟著賀蘭瓷一邊走一邊問,連附近有什麼八卦消息都打探清楚了。
什麼村裡那寡婦可能和打鐵匠有一腿,什麼張家的幼子可能不是親生的,什麼李家大姑娘喜歡劉家少爺,可劉家少爺喜歡村口的王二花……
聽得賀蘭瓷忍俊不禁,連眉宇間那股總淡淡縈繞的輕愁也仿佛消散了。
這對賀蘭瓷來說確實很新鮮。
她連從上京到青州,都是跟著伯父的車馬,沿著官道一路馬車、客棧兩點一線,還都戴著厚厚的帷帽,生怕被人看去容貌,跑來生事。
賀蘭瓷還有點擔心陸無憂陪她聽的無聊。
陸無憂聳了下肩膀,道:“我也在聽,當官不了解民生,如何理政出策。你就繼續問吧,我又不會累。倒是你要是累了,就直說。”
最後幾乎要到日落西山時,賀蘭瓷才意猶未儘地道:“我們回去吧。”
陸無憂道:“腿酸不酸?”
賀蘭瓷愣了愣,捏了一下自己的小腿肚子,實話實說道:“……有點麻了。”
陸無憂挑起眉眼道:“要我抱嗎?”
賀蘭瓷又感覺了一下,道:“但還能走……”
陸無憂道:“那你明天還想走嗎?”
賀蘭瓷頓住。
陸無憂繼續道:“養精蓄銳,方能持久,上來吧。”
他停下腳步,去抱賀蘭瓷的腰。
賀蘭瓷猶豫了一瞬,還是被他抱了起來。
陸無憂抱她跟沒有重量似的,走起路來速度驟然加快,不到一時,便在日落前回到了原地。
幾位官員也已陸陸續續出來,畢竟天黑了這就沒法量了。
隻是眾人一看到那邊身著青袍官服的清雅少年郎,抱著懷裡那位身嬌體弱的大美人快步走來時,都不由心中一個“咯噔”。
——年輕人精力這麼好的嗎?
——年輕人這麼不怕羞的嗎?
眾人紛紛咳嗽當做沒有看見。
賀蘭瓷從陸無憂懷裡下來,因為被抱久了,腿腳還有點發麻,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幸虧被陸無憂扶住了腰,她稍微有點不好意思,便先上了馬車。
旁邊那位先前和陸無憂說“保重身體”的官員,現下忍不住過來,捋須道:“唉,年輕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