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六章(2 / 2)

在你眉梢點花燈 沉筱之 11458 字 4個月前

忠勇侯的案子懸了這麼久,即便羅複尤在今年年初查出了端倪,為何線索這麼巧就遞到了他手上?

他在追查那個“貴人”的身份,那個“貴人”怎麼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了,豈不正好利用這一點來加害他?

再思及那日羅姝為什麼要與他說忠勇侯的冤情?為何僅僅兩日,張大虎就在白雲寺清風院找到了當年的相關證人?為何這麼巧,這一切就發生在他要上白雲寺之前,甚至來不及與雲浠通個氣?

他太急了,以至於沒有仔細思量,就讓自己陷入險境。

可是二十一世紀是和平社會,人們的安全意識普遍很低,他以為他跟著這麼多皇室宗親們上山是安全的,何況他身旁還跟了護衛。

卻是忘了反過來想一想,越是安全的地方,越是危險。

越是鬆懈,越容易大意。

山中禁衛遍布,清風院的守衛卻很鬆散,加之四周都是密林,最容易藏人,尤其是……殺手。

程昶帶著四個武衛疾步往來路上趕,尚未行至方才的岔口,隻覺一陣細碎的風自耳畔刮過,身旁一名武衛高呼一聲:“小王爺當心!”順勢將他往左一帶,避開了一枚飛來的短刃。

刀光乍現,密林裡登時越出十餘個身著黑衣的人,周遭不是沒有守衛,零散幾人分布在山林中,明明瞧見了這裡的動靜,卻都視若無睹。

大概也是“貴人”手下的人。

來路被堵了,回不去主寺,程昶沒法,隻能在武衛的護送下往清風院的方向奔逃。

奈何身後殺手太多,兩名武衛不得已,道:“你們護小王爺先走!”隨即留下斷後。

豈知“貴人”一不做二不休,設了這麼大一個局,這回是鐵了心要殺程昶,剛到清風院,隻見院外的竹林裡又躍出來七八殺手。

這些殺手出手狠辣,招招殺機。

其中一名武衛將程昶往身後一帶,舉劍抵過殺手揮來的一刀,倉促中對程昶道:“三公子,這麼下去不是辦法,這山中,不知道還藏著多少人!”

程昶也明白這個道理,可天羅地網早已布下,他怎麼脫困?

右臂驀地一疼,竟是一名殺手找準空隙襲來,往他右臂劃了一刀。

鮮血汩汩湧出來,瞬間浸濕衣衫,程昶捂住傷口,來不及在乎疼是不疼,隻道:“算了,我們……”

我們分開跑,能活一個是一個。

他生活在二十一世紀,講究人人平等,沒有誰為誰賣命的道理。

何況這些殺手擺明了是衝著他來,他大概是沒活路了,也就不拖累這幾個武衛為他賠上性命了。

前一生短命福薄,到了這一生,沒想到還是沒避開多舛的宿命。

然而話還未說出口,耳畔忽然響起亟亟一句:“程三哥……”

程昶驀地頓住。

那細小的,遙遠的聲音不知從何而來,仿佛是天際,又仿佛是心底,倏忽間,又是一句:“程三哥……”

武衛見程昶怔然,以為他是駭住了,將他往唯一一條狹道上一推,對另一名武衛道:“我斷後,你帶著三公子逃,最好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到天黑,王爺見不著三公子,定會派人來尋!”

另一名武衛點點頭,咬牙拽過程昶,帶著他沒命似地往狹道上跑。

狹道兩旁雜草叢生,樹木參天,但因道路狹窄,林木分布稀疏,藏不了人。

漸漸地,狹道儘頭開闊起來,可入目的情形竟令人心中寒意橫生——是一個懸崖。

殺手再次追來,身旁武衛不得已,提劍迎上。

身後刀光劍影,眼前懸崖峭壁,程昶無路可走,回身看去,隻見最後那名武衛與殺手們沒過上幾招,便被人當胸一刀貫穿。

鮮血噴勃而出,伴著尖銳的刀鳴,帶出血肉。

可殺手們還不罷休,頃刻又在武衛的身上補了幾刀,刀刀皆中要害,“噗噗”的悶響一聲接著一聲。

程昶幾曾見過這樣血腥的場景,一時間幾乎要站不穩,一步一步往後退去。

殺手們知道他已是走投無路,於是不急,收回刀,慢慢逼向他。

日暮已至,天邊殘陽如血,程昶退到崖邊,扶住一旁一株枝乾虯結的老榆。

胳膊上的傷還在流血,袖囊早已在方才的拚殺中被劃破,不期然間,一枚事物從袖囊裡落出來,程昶低眉一看,竟是雲浠在文殊菩薩廟為他求的那枚平安符。

平安符保平安。

他上輩子不大信這些,這輩子,果然還是不能信。

可是,他到底是來了這世上一遭,眼下要離開了,竟如初來時一般,兩袖空空,什麼也沒有了。

眼前這枚平安符忽然異常珍貴了起來。

畢竟是一份心意。

程昶想,他來這世上,疏離陌生,與人與事都隔了一段前生過往,隻有這個姑娘,稍稍走近過一些,近到——發覺他或許並不是這世間人。

程昶想要去拾那枚平安符,把它帶在身邊,可還沒彎下腰,心臟忽然一跳。

這一跳猶如誰舉槌在心間重重一擂,幾乎是振聾發聵。

天地間忽然風聲大作,連視野都模糊起來,耳邊又浮響起方才的聲音。

“程三哥!”

“程昶!”

“程總。”

“要醒了嗎?能醒嗎?”

“快醒醒……”

他的大學寢室是四人間,四個室友都互相稱“哥”,沒有弟,他是老三,所以他們叫“程三哥”。

這是大綏,“程”是皇姓,整個金陵,幾乎沒人連名帶姓地喊他程昶。

至於程總,那是在公司裡,同事對他的稱呼。

這些……隻有二十一世紀的人會這麼叫他。

程昶循著聲音的來處,往身後看去,晚霞比方才更濃了,潑墨一般,灑了一天淒豔的血色。

程昶忘了自己是在哪本書上看過,在現世,有些人會把黃昏稱作逢魔時刻。

晝夜交替時分,陰陽晦明難辨,魑魅魍魎通通現形,妖魔大行其道,一切詭異的事也在此刻發生。

心臟又是擂鼓般地一跳。

這一回比方才更加震耳欲聾,帶著一陣攫人呼吸的鈍痛,連眼前的世界都搖搖欲墜。

程昶再忍不住,麵向懸崖半跪而下,伸手捂住心口,就像他上輩子,心臟病發作時一般。

懸崖很高,下頭原本是一汪碧波蕩漾的湖水,他方才看到過。

可此刻他再朝下望去,湖水上的蒼蒼暮色竟慢慢化作一團濃霧,升騰而上,就像他在夢裡所見的一般。

而那一聲聲呼喊他的聲音,就是從這霧裡傳來。

程昶也說不清自己是瀕臨生死駭著了以至於出現幻覺,還是眼前的一切就如他所看到的一般。

視野已被迷霧遮了一半,他一手捂著胸口,一手——像是想要抓住唯一一點真實——仍是在地上摸索著雲浠送他的那枚平安符。

可是卻什麼都找不到。

眼前乾坤顛倒,世界天旋地轉,萬丈深淵淪為海市蜃樓,風聲退去後,殺手拔刀的聲音幾乎就在身後響起。

與此同時,一隻蝴蝶破開山下蒼茫的霧氣在他眼前掠過。

仿佛要引著他,走向唯一的生路。

程昶的心最後一次劇烈一跳,他再支撐不住,雙眼一閉,往前一栽,整個人失去重心,徑自往懸崖下跌去。

呼嘯的風聲自耳畔刮過,淒豔的殘陽在他下墜的身體上鑲上血一樣的金邊。

粉身碎骨的感覺來臨前,天地驟然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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