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獻容一直和清河保持通信來往, 每一次都是流水賬似的講生活日常,她大半輩子都在宮廷生活,隻是大晉宮廷跌宕起伏, 每天都在刀尖上跳舞。在趙國就開始平淡如水, 無波無瀾。
劉曜把她保護的很好, 一個漢人女子當著匈奴人的皇後, 居然並不艱難,劉曜的朝廷一半官員都是漢人。和大晉推崇玄學不同,劉曜一直在趙國推行儒學——因為儒學學起來最簡單, 長安城裡建有太學, 漢人和匈奴交雜期間,民族通過文化進行融合,頗見成效。
王悅深受劉曜的影響, 在自己興辦的學堂也以儒學為主。剛好學生桓溫的家族淵源也是儒學,給王悅添了一把力,桓溫將家裡私藏儒學典籍拿出來傳抄,起過於玄幻高深、需要悟性和天分的玄學, 儒學相對務實,容易理解, 在平民和庶民階層漸漸推廣起來。
如果非說羊獻容在趙國為後有什麼波折的話, 那就是蘇峻之亂結束之後傳到大晉的一件事。
劉曜問羊獻容, “我比司馬家那個前夫如何?”
羊獻容說道:“陛下是開創千古基業的明主, 他是亡國之君, 連妻女都不得保護, 時常被凡夫俗子所辱,我屢次都想一死了之,何嘗想到有今天?我出身士族高門,覺得世間男子都一樣,自從嫁給陛下,才知天下真的有大丈夫。”
羊獻容這些話傳到到長江以南的大晉,掀起轟然大波,大晉許多人紛紛譴責羊獻容天生涼薄,不知廉恥,為了討好現在的丈夫詆毀前夫。
其實羊獻容說的也沒錯,她當大晉皇後時五廢五立,女兒清河公主在永嘉之亂時失蹤,一度被販賣為奴婢,試問曆朝曆代那個公主有清河這麼慘?
和流言一起到江南的,就有羊獻容的書信,羊獻容說她並沒有說這些話,是後趙皇帝石勒為了激化前趙匈奴和漢人的矛盾而故意造謠,說的就像真的一樣。
這種流言劉曜迫於匈奴貴族的壓力,不能公然否認,所以帝後都隻能閉口默認,等將來掃平後趙,再來平息此事。
大晉和後趙一直沒有建交,清河和羊獻容的通信屬於私通外國,為了避免麻煩,每一次通信都是閱後即焚,清河將母親的解釋扔進火盆裡毀屍滅跡,歎道:“縱使像劉曜這樣強勢的雄主,也不並不能為所欲為。”
皇帝不好當,且劉曜堅持封羊獻容為後,封羊獻容所生的兒子為太子,已經有很多保守的匈奴貴族對他不滿,他也不好做,各有各的難處。
王悅一語中的,“後趙石勒捏造這誅心的謠言,恐怕是蘇峻之亂時,劉曜出兵圍趙救晉的緣故。但是石勒幾乎要拿下兗州了,劉曜出兵,他隻能班師回朝去布防,郗鑒得以分兵來渡江勤王。他回去之後,劉曜隨便打一打就走了,此時大晉蘇峻之亂已經結束,估計石勒回過神來,覺得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大晉和前趙恐怕有陰謀。你是羊皇後的女兒,石勒猜測你從中牽線,要劉曜出兵解圍,所以故意捏造這種惡毒的謠言,除了挑撥前趙匈奴和漢人的矛盾,還有讓你難堪的意思。”
羊獻容被罵,自然會影響清河的名譽,當年以羊獻容在趙國封後,她差點被廢了公主之位,是王悅慷慨陳詞,舌戰群臣,保留了羊獻容大晉皇後和清河的公主尊號。
清河說道,“我無所謂,大門一關,聽不到那些閒言碎語。”
羊獻容在信中從來不提她最近身體不好,經常生病的事情,所以清河收到信後猶如當頭一棒,一時難以接受——若不是到了訣彆最後一刻,絕對不會要她去長安的。
前朝都城,長安,皇宮,弘訓宮。
清河王悅趕到宮裡時,潘美人已經開始將辦喪事的東西都拿出來,抱著最後的希望“衝一衝”。
潘美人從衣箱裡翻出一件半舊的襦裙,“就用這件,這是清河公主送的,皇後時常穿著,即使被勾魂使者勾去了魂魄,見到這件衣服,恐怕能夠召回來。”
“美人,那兩位客人來了。”
潘美人連忙放下衣服,跑去寢宮,清河坐在病榻邊,看著昏迷的母親默默垂淚。
王悅站在清河身後,也看著羊獻容。
劉曜半跪在塌邊,捂著羊獻容總是微涼的手。
潘美人走過去,清河就像小時候那樣撲到潘美人的懷裡,哭出了聲。
潘美人也像安撫小時候的清河,輕輕拍著她的背,“你來了就好,皇後清醒時還擔心見不到你最後一麵,留下遺憾,現在不用擔心了,能在她最愛的人陪伴下去世。”
潘美人早就看淡了生死,“我和曹淑打過賭,看誰活的長,輸得那個每人要賠十萬貫,皇後說她要加入,這次重病,纏綿病榻多日,她準備了兩個十萬貫,都給了我,要我捎給曹淑一份。她經常說,此生她沒有什麼遺憾,若能夠在死前再見到你,就是錦上添花。”
清河哭得更大聲了,在潘美人麵前變成了任性的孩子,“我不讓她死,她若死了,我就是個沒爹沒娘的人,我不答應。”
以前雖然母女分隔兩地,但是清河有母親,心境自然不不一樣,有底氣,曉得無論遇到什麼事情,她還有個娘可以依靠。
清河極重親情,以前白癡皇帝死時,雖然因父親失智,讓她小小年紀就被迫學著宴會投/毒殺人,承擔起家族重任,反過來保護父母,但是父親始終是她可以遮風避雨的屋頂,白癡皇帝在彆人眼裡隻是大晉皇帝之一,但在清河眼裡,他就是唯一的父親,從此那片屋頂沒有了,母女兩個陷入了更大的危機。
後來和王悅重逢成親,清河有了新屋頂,但羊獻容一死,就像在心裡掏了無法彌補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