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入夢(2 / 2)

“無妨。”晏玉樓走近。

董子澄垂著眉眼,像一隻折了翅膀的天鵝,頸形優美。青玉般修長的手放在青灰色的薄被之下,緊咬著唇,隻將下唇咬得泛白。

“侯爺,可要看那汙穢之處?”

他強忍屈辱,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可笑。從事發到現在,他的屋子湧進一**的人。府中的親人、官差,但凡是來人,他都被要求展示那羞恥之處。

聽著他們評頭論足,看到他們或幸災樂禍或輕視的目光,還要回答官差的問話。他覺得被剝光的不僅是他的衣服,還有他的尊嚴。

卑微的尊嚴被擊得粉碎,他努力砌起的堅強崩塌摧毀。以後世人再說起他,必是不堪與輕蔑。他將永遠與汙泥為伍,終生帶著洗不清的汙點在困苦中掙紮。

晏玉樓看不到他的表情,僅從他輕顫的肩膀看出他此時承受的壓力和內心的絕望。一個被人采了的庶子,以後彆說是科舉,就是想堂堂正正做個男人,怕是都極難。

董家庶子的才名,她聽聞過一二。從那些誇讚之中,她能聽出一個庶子的渴望與掙紮。想必此時的他,定是悲哀至極。

“本官不看。”

董子澄灰敗的心更是喪到了極點,自己是怎麼了?對方可是晏玉樓,堂堂的榮昌侯。這般金尊玉貴的天之驕子,根本不屑他這等下賤之人,怎麼會看自己這麼一個卑賤之人的羞恥之處。

他心中哀切,如死灰一般。

“那…侯爺有什麼話,儘管問吧。”

董郎中想喝斥兒子無狀,竟敢言語衝犯侯爺。一思及庶子的慘狀,極不忍心,乾脆裝糊塗。曲氏不是親娘,一心想討好晏玉樓。

“你是怎麼對侯爺說話的?侯爺您莫怪,這孩子一向禮數不周全。平日裡對著我這個嫡母,說話不陰不陽的。想不到見了您,還是如此。您放心,以後我們一定嚴加管教,嚴加管教。”

董子澄低垂著頭,並不爭辯。

董郎中原想分辯一二,想到庶子經此一事再無任何前程可言。他可不會為了一個棄子得罪當朝權貴,索性一言不發。

晏玉樓不免齒冷。

單薄的少年身體在微微顫抖,唇緊咬著。恰如早凋的花朵,未及綻放被風雨所催搖搖欲墜不甘萎敗。

空氣中還帶著那糜氣,令人作嘔,她心生不忍。

“事發到此時,應有好幾個時辰,李大人帶人看過後為何不給董公子清洗身子更換衣物?”

曲氏一愣,臉上肥肉一抖,“我們怕還有人要查看…”

“當真是一片慈母之心。”她語氣冰冷,看向曲氏。

曲氏還以為她在誇獎自己,麵露喜色,有心表現一二。不想她臉色一變,冷冷喝道:“你們出去,讓人進來服侍董公子沐浴更衣,本官稍後問話。”

董郎中連聲應著,安排下去。

曲氏撇嘴,這麼一個奚落賤種的機會,她怎麼可能放過。暗道榮昌侯到底是個金貴人,聞不得汙穢之氣,連審問人都要洗乾淨再審,真是講究。

眾人退到屋外,曲氏期期艾艾想上前巴結。晏玉樓一臉生人勿進的樣子,連李太原都不敢出聲,其他人更是不敢造次。

董子澄洗好後,她一人進去。

少年濕漉漉的雙眼看著她,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幼獸祈求有人能帶他歸家。那雙眼中有感謝有難堪,還有不易察覺的渴望。

“學生多謝侯爺。”

心中難過,重新低下頭去。自己這一身的汙濁,至死都洗不乾淨,這聲學生怕是以後都不能再自稱。

“董公子遭此大難,想必定是悲痛萬分,生不如死。猶如不著寸縷被棄於街市之上,遭萬人指點,羞恥難當恨不欲死。”

他抬起了頭,不敢相信高高在上的榮昌侯會明白自己這樣一個卑微之人的所思所想。這一刻,他突然想哭。

晏玉樓不是一個善於安慰彆人的人,她出身高貴受人敬重,隻有彆人討好巴結她的份,她極少費心安慰過他人。

然而眼前的少年,這般的稚嫩。她知道自己若不拉一把,他將來的人生一定永處深淵,再無出頭之日。

“世間縱有如我一般幸運之人得天獨眷,生而高貴。亦有另一種天選之人,他們受儘世間疾苦,曆經磨難不改初心,終將扛起大任流傳千古。董公子多年苦讀,於暗夜之中一人孤獨前行,眼看晨曦將至,萬不可因為染了黑氣,便羞於見光踟躕不前。”

她的眼沒有鄙夷沒有輕視,更沒有一絲一毫的嫌棄。就那麼看著他,麵容平靜,目光帶著鼓勵。

董子澄長長的睫毛輕顫,淚水無聲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