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1 / 2)

財帛動人心,李二一家的悲劇是出乎眾人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光是從嫂子手裡拿走的就是整整八十塊大洋,放小城這邊普通的三口之家去除正常的開支後至少要三五年才能攢出來,要是家裡孩子多那年限還要往後拖甚至翻倍。

而且這次李二全家連夜卷錢出逃,除開那八十銀元,還有他們自己攢下的存銀,加起來肯定過百。

一百塊大洋啊,足以讓人動念貪起殺心了。隻能說,被盯上是有道理的。

“不過你咋這麼清楚啊?”有閒人向水手提出疑問,“不是說船翻了船主人和李二一家全沒了麼?”

被如此質疑的水手不慌不忙掃了提問人一眼:“之前沒怎麼走過水路才新上船做工的吧?你以為那種能供一家子連人帶行李過江的船是平時在河湖裡見的烏篷船呢,再小也不可能靠船老大一個就撐起啊,肯定要找人一起幫著跑船的。人家當時又沒跟人撕扯搶錢,發現不對就提前自救,難不成還都等著一起倒黴?”

提問者頓時一臉被說中的訕訕,但心裡的疑惑也被解開,原來船上還有其他幸存者,怪不得知道得這麼詳細。

但就算細節被披露得如此詳細,小菱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上輩子害死了阿娘又逼得她慘死外鄉的小叔一家就這麼突然……不,這麼輕輕鬆鬆全遭了報應嗎?

整個白天她都是恍恍惚惚,哪怕有官方的人找到家裡來,向阿娘告知他們已經向事故船幸存的船員和當時其他前來的搜救者詢問已經確認死者再無生還可能了,所以才來向作為李二一家唯一親屬的阿娘做個通知,小菱還是如在夢中。

一直到官方的人走了,之前因為小叔騙錢逃跑過來安慰阿娘的那些街坊鄰居這一次又原班人馬湧進小院,七嘴八舌的就著小叔全家遭難的噩耗又開始新一輪寬慰後,才逐漸有了點實感。

小城的生活一般都是庸常的,人們日複一日重複著相同的活動軌跡,但這幾天卻是一直都有轟動的大事。

前麵謝王兩家斷親的消息熱度還沒退去,過了幾天就發生了李二騙了寡嫂的撫恤金全家逃跑、結果卻和他大哥一樣命喪江河的現世報故事。如果說前者很多人隻是單純看熱鬨甚至還能編點玩笑,後者就很有警示人心的味道教人唏噓了。

“所以說,做人貪不得,這一貪一起壞心,下場可就難說嘍。”

傍晚的巷口涼風習習,還是那一片納涼處,老人們搖著蒲扇滿是感歎,周遭都是一片讚同之色。

但凡李二沒有起壞心揣著巨款連夜出逃,可能也不會遇到他們上船後也因此起了歹心的船主人,兩方真真是詮釋了什麼叫“人為財死”。

“那也說不準啊,也許是他大哥看不下去這弟弟做事太絕所以故意鬨翻了船要人下去陪他呢。”

有人冷不丁來了這麼一句,頓時引來一陣怪嗔笑罵,大晚上的說這個,就是夏天也滲得慌啊。

唯有小菱眨眨眼睛,心想要是真的就好了,上輩子阿爹就能把他們全帶走,哪用拖到現在。

不過不可否認,在花了差不多一天的時間後她終於接受那魔鬼一家是真的死了,這讓小菱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鬆開來。

這一家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小姑娘內心深處總覺得阿娘會隨時出事的恐慌,以及那些深深壓抑的那些憎恨和破壞欲望忽然就散掉了一大半。

想到這裡,小菱的唇角已經不自覺翹起來。

在這巷口納涼的不隻是街坊裡各家的老頭老太,還有一些圍著竹床木凳嬉鬨打轉的孩童,小菱在這其中毫不突兀。

她正打算回家,就聽見苗苗姐和另一戶鄰居的男孩在遠遠的喊她。

“小菱小菱,這個給你!”隻見他們兩人都背著自己的小竹簍從巷子的另一端小跑過來,背後的簍子裡滿滿當當塞著一堆形狀很奇特的水草。

深棕的顏色,外形看起來就像後世火腿腸,如今全擠在苗苗和大滿的背簍中,然後又被主人們抱出了一小捆,一左一右塞了小女孩滿懷。

“這是……香蒲?”聞中懷中的植物清香,小菱很驚喜地叫出了它的名字。

那是生長在水中的一種植物,葉子可以用來編東西也可以用來吃,頂端長的蒲棒曬乾後還可以用火點燃用來驅蚊,甚至收集得足夠多還能把蒲棒上麵的絨毛全都取下做成軟軟的小枕頭。

它不是什麼稀罕物,每到夏天,可以摘到很多,貪玩的小孩們也很喜歡這個有趣的工作。

顯然,這些大孩子趁著天還沒徹底變黑又去河畔邊搞采摘了。

“謝謝苗苗姐還有大滿哥!”這種東西小菱也不需要拒絕,抱了滿懷的小菱很高興地向他們笑笑,“我娘做了灌藕,一會兒我拿兩片分給你們!”

灌藕,確切的說叫糯米蓮藕或者江米灌藕,是一種將糯米灌進藕孔最後放紅棗冰糖等輔料悶煮熟的一種小食。

這會兒正值今年蓮藕的第一輪采收,正是最便宜的時候,家家戶戶都能吃得上,各種菜色花樣都有,不過舍得在裡麵灌米又加冰糖煮的人家還是少的,要做也是等中秋再做。

所以苗苗和大滿這兩個大孩子下意識咽了一下口水後,都默默應下了這個邀請。

實在是梅嬸嬸做的東西都好好吃,就算是最不值錢還滿地都是的野菜被她隨便一加工都能變成特彆美味的小零食,讓他們實在舍不得拒絕。

於是兩個大孩子跟在女童的身後進了李家小院,十幾分鐘後是一手托著荷葉包一手拈著糯米藕片滿臉幸福地走出去的,後麵是送他們出來的大人。

“梅嬸嬸你放心,我們肯定會照顧好小菱的。”孫苗苗笑著保證。

旁邊的楊大滿也是連連點頭:“後頭隻要她能玩的遊戲我們肯定都帶上她,要是有誰敢說嫌棄我第一個就揍他!”

小菱這個五歲小夥伴,他們果然是不能放棄的。

嘴裡塞的滿滿當當,兩個大孩子下定決心不拋棄不放棄,以後絕不能因為她年紀太小就不帶她玩。

沒跟著阿娘一起送走這些鄰家哥哥姐姐的小菱這會兒還不知道,自己上學前的空餘時間已經因為那些可口小零食被提前預定了。

她剛剛才把裝藕片的碗洗了一下放回去,腳邊是前後一直跟著的將軍。

經過一個多月的喂養,小黃狗體型已經長大了一圈,雖然離成年體型還早,但也脫離了最初的奶團子形象。

小菱對這個階段的將軍有點嫌棄,因為它這時的樣子既沒有團子期時的可愛萌,也沒有成年期的流暢帥氣,不知道在後世有個“尷尬期”名詞的她隻覺得狗崽子變醜了。

但醜歸醜,自己選的狗崽再嫌棄也不能踢開,隻能讓它繼續跟著。

從廚房的灶後搬來那隻小凳,小姑娘跨進堂屋,例行坐在織布機旁,坐等母親過來織布。

阿娘說這塊布已經有三分之一了,頂多再過兩個月,能做成她新衣的布量就出來了。

想到自己未來穿著校服去上學堂的樣子,小菱更加期待。

當看見阿娘進來,她不由就露出一個比平時更加輕快燦爛的笑,不隻是因為對上學的祈願,更因為籠罩了她八年的惡夢陰影在這天徹底消失。

這個夜晚,小菱也睡得十分香甜,她的夢裡也再沒出現紅花林冰冷河邊的一幕。

說不定,那些就真的隻是她的一場惡夢呢?

一場因為她被小叔一家強關在屋裡睡著時做下的惡夢。

夏季的日頭總是長的,比起小菱才“重生”那會兒,天要亮得更早些。

但還在長身體的五歲小姑娘這會兒是起不來的,每次都是日頭好大了才揉著眼睛從床鋪上坐起。

嘰嘰喳喳的鳥鳴這會兒已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沒完沒了的“知了”聲。

照常自己穿衣下床,她披頭散發地走進小院,準備向阿娘撒嬌讓給編個漂亮的小鬏鬏,卻發現好幾個昨天就有上門過的姨姨嬸嬸們今天又過來了。

“……李二一家沒了,除了你家他們也沒什麼親人,這法事是不是要做一下?”

隱隱的,她聽見有人這麼問阿娘。

就像當初阿爹出了水難一樣,這在小城裡的人看來算是橫死,而橫死都是要請人做法事超度亡魂。

小菱已經不太記得“八年前”阿爹的靈堂上都是怎麼做的法事,唯有和阿娘抱在一起哭得背過氣去的情緒還深深殘餘著。

但現在她聽見要給小叔全家做法事,當即就是眉頭一皺不太樂意。

那家人也配阿娘給他們花錢?

剛這麼想著,就聽見有個嬸嬸壓低了嗓音湊近阿娘。

“我知道李老二剛騙走了你死去當家的撫恤金,你心裡不樂意……但彆忘了,他們家還留著一套靠街帶小院的房子呢。”

“給他們家做了這一套,那房子可就名正言順都歸你大房這邊處置了。”

小菱:!!!

被騙走的八十銀元是挺多,但跟房子比起來那是至少三倍的差價,小叔那房子地段不好不壞,但三百銀元肯定能夠的。

“梅娘,你猶豫什麼啊!”一個聲音更大的媳婦子直接喊出來,那是大滿哥的娘,此時說話的聲勢完全符合小菱對她健壯又急性子的的印象,“論關係你們老李家到這裡就是你家和李二家這兩兄弟,旁的就再沒了,而且李老二這家子就算現在是死了也還欠著你們家的,這房子到你手裡天經地義,隻要做了這一場,這城裡誰也說不出一個不字。現在錢也沒了人也死了,你甘心讓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野親戚占了那屋子嗎?”

似乎大滿娘的這番話徹底打動了還在糾結的阿娘,當天她就到處請人幫忙一起張羅布置靈堂做法事的活計,街坊鄰居像是也怕夜長夢多,做得也是飛快,要不是做法事的和尚要明天過來,指不定當天晚上就能開始吹吹打打。

小菱對此是樂見其成,尤其是阿娘請了專門的人替她們跪靈哭靈她更開心了。

一般情況下除非身體不好否則誰家這麼乾早被唾沫星子淹了,但李老二一家的所作所為讓他們就是死了也名聲臭頂,眾人看梅娘如此完全沒異議。

小菱一身淡色的衣服站在這個鄰街的小院中,說是跟著阿娘一起陪見每一個登門的客人,實際上心神早被堂屋裡坐在那邊敲著木魚唱著不知道什麼意思的梵歌的和尚們所吸引。

和麵有菜色的客人們相比,這些穿著簇新僧衣的和尚個個臉色紅潤,光光的腦袋上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後腦勺那裡鼓起的幾層褶子。

不過她也隻是看了一會兒就收回視線,轉而投向了靈堂上放著的貢品上,忽略那些香案蠟燭,上麵用盤子盛著的點心、水果還有捏成三牲形狀的饅頭和肉菜都讓她不由悄悄咽了咽口水。

等法事做完了,這些是不是都可以拿回家去啊?

她幻想得很美好,結果卻是法事做完後這些都被阿娘拿去分給了來幫忙的街坊鄰居,小姑娘手捧著僅留著的一個毛桃,一邊委屈一邊啃。

沒關係,隻要想想以前霸占他們家的小叔現在反過來被他們霸占了家,她就很開心了,嗯!

李大的遺孀雖然失掉了大半死去丈夫的賠償金,但卻拿到了價值高上幾倍的李二的房,身份忽然就有些不同。

以前她是一個死了丈夫隻能靠賠償金和繡活手藝帶著女兒度日的寡婦,現在她是一個有著兩套房子並且手裡還有一筆餘錢、又有繡活手藝帶著女兒度日的寡婦。

並且,年輕還貌美。

身邊雖然有個孩子,但隻是個五歲的女孩,這在喪偶帶娃的女人堆裡已經相當拔尖的那一撮,讓很多男人從以前就有些動心變成現在的很是動心。

要不是她在李大死時就放話要為丈夫守著絕不再嫁,加上李大下葬不久,早就有一群媒婆登破門檻。

而現在已經過去三個多月,就是有前頭這些阻礙攔著,還是有男人心裡蠢蠢欲動。他們礙於人言不敢太明目張膽,但每日若有若無的在小院門前路過的次數卻是多了。

到這個時候,還在為自己霸占了小叔房子而爽快的小菱終於察覺到危險,她終於明白阿娘為什麼總是關著門除非必要絕不外出了,但就算如此,家裡的大門也不可能一直關著,總有需要敞開的時候。

有一天,在外麵玩了回家的小菱就看到有一個流裡流氣的男人一直在她家門口轉悠並不停向裡探看,腳邊的將軍直接跑過去朝對方汪汪叫,半大的黃狗當然不可能嚇退他,但它引發的動靜會讓周圍的鄰居或路人循聲張望,男人不得不往旁邊躲開了些。

而小菱也趁這個時候跑回了家,家中母親並不在,但小菱有看見灶台上做好的飯菜,其中還有大滿哥他們早上送過來的蟬蛹,一看就知阿娘是盛出一份送到他們家了。

她不由放下心,眼角的餘光卻在這時看到了那個流裡流氣的男人去而複返,又湊在她家附近探頭探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