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從小就被親爹揍、被親姑打擊著長大的, 趙建設很快就調整了自己的心態, 橫豎隊上的社員又不會出去亂說, 他在外頭的顏麵還是能夠保住的。
可很顯然, 不是所有人都能這麼快調整好心態的, 彆的不說, 單就是離他們最近的第八生產隊, 這些日子就矛盾頻發。去年秋收遇到了意外、欠了國家一堆的糧食、連著近一年時間都是半饑半飽的…最糟心的是,隔壁家的還在他們生產隊門口的河裡打到了魚。
雖說這條河並不屬於第八生產隊,但無可否認的是, 他們確實是挨得最近的。想到自個兒沒打到魚,還白費了這些工夫,加上肚裡沒油水實在是饞極死了肉, 想著自家餓肚子彆家卻吃得一嘴油, 心裡難受得簡直就跟貓撓似的。
其實吧,這年頭絕大多數的人都是屬於有賊心沒賊膽的, 就算再不好受, 那也隻是悶在心裡難受一下。可一個生產隊那麼多的社員, 難免就有幾個心術不正的,
忍不住動起了歪心思來。
因為兩個生產隊挨得極近, 平時也經常有來往,更有互相嫁娶之類的, 算是比較了解的。也正因為有所了解,一旦起了邪念, 就不由的開始仔細盤算、掂量著。
用腳趾頭想想就知道, 整個第七生產隊最不能惹的就是除害英雄趙紅英了,當然也包括緊挨著住的趙紅霞一家子。這萬一叫人抓到個現行,丟人現眼就不說了,趙紅英那巴掌可是連野山豬都能打死的,他們這成年累月挨餓的小身板能抵得住?再然後就是大隊長家了,其他人丁興旺的人家也不好惹。
還是那句話,去做賊最怕的就是有人聽到動靜,一家子抄起家夥衝出來。
思來想去,權衡再三,還是挑又蠢又老實的…老袁家吧!
說起來,撈魚那天,老袁家雖然隻去了他們老倆口,可好歹也是出了不少力氣的,後來分魚時倒是一視同仁,誰也沒刻意為難他們,隻扣了少少的幾個工分,就分給了袁家六條魚。對比彆家是不多,可其實也不算少了,一條魚有兩三斤重,哪怕剔了刺,也比當初分豬肉時強多了。
分了魚後的好幾天裡,袁母的心情都很不錯,想著趙紅英脾氣雖然壞,能耐卻是真不小。唉,說來說去就是太凶了,不然有個嫁到老宋家的閨女在,他們老袁家能占多少便宜呢!
心裡想著占便宜,袁母其實自己一口都沒吃,跟家裡人商量了一下,正好魚仔細養著能活好幾天,索性就一天燉一條,兩個兒子一人一半,也好叫兒子們多補補。壯小夥兒呢,多不吃點兒肉,身子骨哪裡受得住?
彆家是儘可能多放點兒鹹菜疙瘩下粗糧,他家倒是直接,就燉好料,一人一半,吃得袁家倆小子是滿嘴流油,連著吃了好幾天,家裡也還剩了兩條魚。他們家沒有水缸,就養在桶子裡,雖然看著要死不活的,可好賴還有一口氣在。
“媽,要不今個兒晚上把魚燉了也給全家都嘗嘗唄,你也忙活了大半年了,多少也該補補身子了。再說,萬一回頭夜裡死了,多劃不來?”
老袁家的小兒媳老早就饞肉了,先前分野豬肉那會兒,畢竟分到的少,不叫她吃也沒法子。可這次分到了足足六條魚呢,十好幾斤的魚肉,咋就不能叫她也嘗嘗味兒?
她之所以願意嫁過來,圖的不就是第七生產隊的日子過得比彆處好?
這要是換成老袁家的大兒媳,就算再怎麼饞嘴,也決計不敢跟婆婆開口。道理很簡單,她進門差不多有五年了,隻得了兩個閨女,平日裡家務活兒搶著做。就這樣她還夾著尾巴做人,不像小兒媳,一進門就開懷,頭胎就得了個大胖小子,說話都是抬頭挺胸的。
——不過,現在看來也沒啥用,袁母疼惜的是兒子孫子,卻並不會因此高看兒媳一眼。
眼見小兒媳盯上了魚,袁母倒沒發火,她跟趙紅英走的從來不是一個風格,哪怕再怎麼生氣,最多也就是哭鬨撒潑。這會兒,她聽了這話,也隻是詫異的抬頭看了小兒媳一眼:“女人吃啥肉?補啥身子?有啥好補的?”
袁家小兒媳一口氣堵在胸口,偏袁母並不打算跟她吵嘴,就仿佛在說一件天經地義的事兒,反倒是襯得她無理取鬨了。
這場婆媳矛盾還未開始就已宣告結束,隻因整個袁家上下都是這麼想的。
隻是誰也沒想到,就在這天晚上,老袁家遭了賊。
因為是第七生產隊裡少有的窮人家,袁家人整體的警惕性不高。其實真要算起來,袁母昨個兒半夜裡是聽到了些許動靜的,可因為白天乾活太累了,她又以為是過路的耗子,就沒放在心上。哪知,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魚不見了!!
這可不得了了,袁母當場就崩潰了,一屁股坐在自家院子地上,拍著兩條腿哇哇的叫罵著:“哪個殺千刀的偷了我家的魚啊!兩條大魚啊,五六斤重啊!我的魚,我的魚啊…”
邊哭邊叫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想起了昨個兒半夜裡的事兒,尋思著隊上就他家最艱苦,耗子怎麼會來她家找吃的呢?那就是賊啊!!
“不行,這事兒不能就這麼算了,我得去找大隊長!我的魚啊魚啊魚啊!!”
…
趙建設才是真正的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好不容易在外頭樹立了自己的威望,又勉強撫平了底下社員們對自己的傷害,這才剛緩過勁兒呢,袁母就過來鬨事了。
也聽說是家裡遭了賊,趙建設立馬警覺了:“你仔細
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鄉下人大多淳樸,平常家裡沒人都不帶鎖門的,也從沒聽說誰家丟東西,遭了賊可真是大事了。
趙建設是對袁家有意見,卻不是因為他姑,而是老袁家一貫都是隊裡拖後腿的,老倆口和先前嫁出去的五個女兒倒是還好,家裡那倆兒子,簡直就是一言難儘,那行事做派就跟解放前地主家的少爺們一樣,啥活兒都不乾,就恨不得當爹媽的把肉喂到他們嘴裡。
不過,一碼歸一碼,如果老袁家真的遭了賊,身為大隊長的趙建設肯定不能袖手旁觀。
袁母大清早剛起來就發現魚沒了,哭了半天才想起來要找大隊長,好不容易剛平靜了點兒,一聽這話,又想起她那兩條大肥魚,頓時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大隊長啊,你可得給我們家做主啊!那可是兩條大肥魚,五六斤重呢,就這樣沒了,不知道叫哪個殺千刀的給偷走了,也不怕吃下肚被刺卡死…魚啊魚啊魚啊!!”
“我問你到底是咋回事兒!”趙建設忍了忍,儘可能耐心的引導她,“你啥時候發現魚沒的?家裡有沒有丟其他東西?”
“早上一起來就沒了啊!老重老重的大肥魚啊!魚啊魚啊魚啊!!”
“其他東西丟沒丟?”
袁母的哭聲停了一瞬,然後搖了搖頭:“沒…可我那兩條大肥魚沒了啊!都是肉啊!早知道、早知道還不如昨個兒殺掉吃了,我哪能想到,家裡會遭賊啊!哎喲我的魚啊,我的大肥魚啊!!魚啊魚啊魚啊!!”
趙建設額頭青筋直跳,他突然明白了為啥每回他姑跟他說話時,都會帶著不耐煩的語氣。這跟蠢貨說話真難啊,你說的對方聽不懂,對方說的你又不想聽…
深呼吸幾口氣,趙建設又問:“你確定是真的丟了魚?還是把魚借給彆人吃了?你說你家裡遭了賊,親眼看到了?咋證明是丟了而不是借出去了?”
“這這這…”袁母卡殼了,她隻是有些想法跟其他人不一樣,並不是真的傻,一聽趙建設這話,就明白對方這是不相信自己,乾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搶地起來,“我的魚啊!我那兩條大肥魚叫賊偷去了,大隊長你要給我做主啊!你一定要替我做主啊!那是我的魚,魚啊魚啊魚啊!!”
袁母哭得太賣力了,不一會兒就吸引了其他社員過來看熱鬨。
“遭賊了?咱們隊上多少年沒丟過東西了,更沒聽說有出過偷兒啊!彆是你自個兒忘了數兒,明明吃光了以為還有剩。”
“我猜是家裡哪個人偷吃了吧?不然,隊上誰家不比你家好,那賊怎麼就想不開偷了你家?我家的魚都還好好的。”
“誰會偷魚啊,全隊上下就他老袁家分到的魚最少吧?自家都吃不完,還去偷他家的。”
袁母本以為自己多哭兩聲,怎麼著也能叫社員們同情一下,沒想到大家夥兒不單跑來湊熱鬨看笑話,而且這話裡話外的意思是說她扯謊?
“我家真的遭了賊!肯定是偷兒看我們家人老實,這都上門欺負來了。還有還有,以前是以前,以前沒聽說過哪家丟了東西,可現在隊上又不止咱們自己人。這不是有外來的?”袁母拿袖口抹了抹眼淚,“我的大肥魚啊!魚啊魚啊魚啊!!”
看熱鬨的人群裡發出了一聲哄笑,真不怪他們沒同情
心,而是袁母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大肥魚的樣子太好笑了,更有意思的是,大隊長趙建設那一臉快被逼死的神情。
可有人卻笑不出來了。
知青們本來還在聽熱鬨,結果就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通掃射。隊上外來的除了他們還能有誰?領頭的曾慶華趕緊站了出去。
“袁老太你這番話是什麼意思?我們這十個人都是大城市來的知識分子,祖祖輩輩都是沒有丁點兒劣跡的好人。你要是有真憑實據,那就趕緊拿出來叫大家夥兒瞧一瞧,不然這賊偷的名聲,我們可擔不起。”
不等袁母開口,曾慶華已經快步走到了趙建設跟前:“大隊長你也給評評理,賊名背在身上那還了得?如果這老太執意要追究,那也行,咱們報案吧,請縣城裡的警察同誌過來仔細查查,雖然兩條魚隻是小事,可哪怕是偷了一針一線都是賊,都是依法判刑的!”
趙建設更頭疼了,他突然有點兒想念他姑了,好歹每回他姑搞事,最後的結果都是好的。可這回呢?
因為趙建設沒有立刻開口,其他幾個知青也紛紛走到了跟前,哪怕是那三個嬌滴滴的女知青,這會兒也動了怒
:“你個老太太好不講理,我們幾個連你家在哪兒都不知道,怎麼就上門偷魚了?你不說個清楚明白,這事兒沒完!”
名聲這玩意兒,絕大部分人還是很在乎的,尤其這些知青,他們本來就自認為高人一等,連趙建設這個生產隊大隊長都不怎麼放在眼裡,這會兒被一個村婦往自個兒的頭上扣了屎盆子,哪裡能善罷甘休?
更有人索性過來拉扯袁母:“走,咱們這就去公社,讓公社領導給評評理。還不行,就去縣城,找警察同誌!”
袁母嚇得渾身直打哆嗦,她這輩子出過最遠的遠門也就是去幾個女婿家,一聽說要去公社、去縣城,早已嚇得麵無人色,忙不迭的擺手搖頭:“不不不,我不去…我不是說你們偷了我的魚,那不是還有其他生產隊嗎?他們沒肉吃,說不準就是他們來偷的呢!反正我的魚就是丟了!”
好嘛,看她那樣,就知道沒啥真憑實據,估摸著就是想尋個軟柿子捏,結果沒料到知青們也是有脾氣的,人家一凶,她就慫了。
這要是真慫了也就算了,偏她又給其他生產隊的扣了屎盆子。
趙建設真的快瘋了,他這大隊長當的喲,名聲威望都叫親姑給得了,結果一有麻煩事兒全落到他身上了。
狠了狠心,趙建設索性黑著臉嗬斥道:“你說,你到底懷疑誰?有沒有證據?沒證據的話,咱們隊上是處理不了的,不然你乾脆就去縣城報案去!”
一旁的知青和社員們,這回倒是齊心了,一個個高喊著讓袁母去報案,去啊,你去啊!
袁母當然不會去報案,她哪裡敢啊,就一味兒的隻是哭:“我的魚啊,我那兩條大肥魚啊!魚啊魚啊魚啊!!”
“散了散了,你們工分還要不要了?”趙建設懶得管她,瞅著時間不早了,趕緊把人群轟散。雖說他是沒他姑能耐,可畢竟是大隊長,手握記工分的小本本,所有人一哄而散。
隻有袁母還坐在原地,拍著大腿嗷嗷哭著:“魚啊魚啊魚啊!!!”
趙建設索性直接走人,走之前還在心底裡嘀咕著:你
以為你叫魚,魚就能來?你以為你是我姑?!
…
正被趙建設惦記著的趙紅英這會兒在乾嘛呢?她在聽趙紅霞八卦隊裡的事兒。
“姐喲,你可得小心著點兒,那老袁家的說她丟了魚,回頭保不準就要找到你家來,你趕緊想想,怎麼打發她!”
趙紅霞也是好心,不過好心的同時也摻合了點兒好奇,反正她完全不擔心趙紅英處理不了。隻是在說話時,隱晦的朝宋衛民那屋的方向瞅了兩眼。
這幾天愈發熱了,袁弟來天天吐個沒完,整個人也是暈暈乎乎的,走路都得叫人扶著一把。看她那樣子,彆說下地乾活了,彆等下平地走路都能摔個夠嗆。不得已,趙紅英就給她請了假,先歇兩天看看情況吧。
至於家裡其他人,除了幾個小的,都去上工了,她要留下來守著喜寶,直到張秀禾從豬場那邊回來。
也因此,外頭的事兒她剛知道,跟趙紅霞一樣,她完全沒放在心上。就老袁家那點兒段數,懟得過她?彆一不小心給懟死了!
“你去幫我把灶間米缸旁的那塊磨刀石拿出來。”趙紅英抱著喜寶,因為天氣炎熱,喜寶哪怕已經起床了,也仍然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趴在趙紅英的肩頭打瞌睡。
趙紅霞答應了一聲,高高興興的搬出了磨刀石,又問擺在哪兒,很快就在趙紅英的指點下,把磨刀石連同菜刀都擱在了院門口,還順便幫著打了一盆水,拿了條小板凳。
見妹子那麼上道,趙紅英滿意的點了點頭。
喜寶還在打著瞌睡,小腦袋一點一點的,趙紅英乾脆把喜寶抱到了自己那屋,又叫妹子進來幫著打蒲扇,叮囑她:“你仔細著點兒,彆叫喜寶睡迷糊了翻下來。打扇子要悠著點兒,力氣不能太大了吵著她睡覺,也彆扇太快了叫她著涼,當然也不能太慢太小了跟沒打一樣,熱著喜寶可咋辦?你試試,我看著。”
趙紅霞:……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喲!!
好不容易瞅著滿意了,趙紅英這才出了門,順便把在堂屋地上翻滾的毛頭拎起來也丟進了自己那屋:“順帶看著這個,這簡單,彆叫他哭就行。”
趙紅霞已經徹底無話可說了,衝著她姐擺了擺手,表
示知道了。
瞅著一切妥當了,趙紅英才走到院門口,往小凳子上一坐,菜刀磨得霍霍響,尤其是臉上那表情,格外得陰森恐怖。
事情還真跟趙紅霞猜的那樣,在趙建設那頭碰了壁後,袁母果真往老宋家來了,之所以來得遲了點兒,也是因為她先往袁弟來上工那頭去了,一問才知道,因為身體不舒服,袁弟來有兩天沒去上工了。不得已,她隻能往老宋家來。
結果,遠遠的就看到趙紅英坐在院子門口磨刀,她當時就心裡一怵,腿肚子都開始打顫了,咬著牙又往前走了幾步,剛想開口問袁弟來在不,就看到趙紅英幽幽的抬起頭,眼睛一眯,殺氣一放…
“媽呀!”袁母連滾帶爬的跑了。
最終,袁家丟魚一事也隻能不了了之了。畢竟,沒證據沒懷疑對象,她又不想去報案,這事兒不算了還能怎麼辦?再一個,袁母後來仔細想了想,覺得小兒媳還是有點兒可疑的,頭一日就想把剩下的兩條魚全殺了吃,這麼趕巧,第二天魚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