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斤野豬肉呢, 就算老宋家人口再多, 也照樣能敞開肚子吃個痛快。尤其眼瞅著就要過年了, 到時候就該殺豬分肉了, 那這次就不用留著了, 正好宋衛軍難得回一趟家, 吃!
趙紅英不想再提野豬的事兒了, 她到這會兒心肝兒還在顫著,借口去灶間,轉眼就跑了個沒影兒, 隻留下宋衛軍在那兒思考怎樣永絕後患。
中午做的飯菜幾乎沒咋動過,大家夥兒都盼著晚上能吃到肉,一點兒也不想先撐著。倒是幾個孩子忍不住了, 毛頭燒了半下午的火, 聞著鍋裡的肉味饞得不得了,一看到趙紅英進灶間, 趕緊丟下活計跑了出來, 一看到喜寶就攛掇她過來找宋衛軍要糖吃。
宋衛軍回屋抓了一大把, 由著幾個孩子把腮幫子塞得滿滿當當的, 他想起先前聽人說過, 毛頭成天上躥下跳的,就把毛頭叫到跟前來, 問:“你往山上去過沒?就沒瞅著過野豬?”
“去過不知道多少趟了,彆說野豬了, 我連野雞都沒瞅著過。”毛頭吭哧吭哧的吃著, 還不忘顯擺他妹子的好運,“叔,我跟你說,喜寶的運氣就是好啊,小時候我帶她去田邊挖蚯蚓,那地裡的蚯蚓沒命的往她腳邊竄。後來我還帶她上山拾柴禾采蘑菇摘果子,哪回都是滿滿當當的回來。還有這回,她中午剛說想吃肉呢,就有野豬送上門來了。”
吃完了分給自己的兩塊糖,毛頭又忍不住往喜寶兜裡瞄。喜寶看了他一眼,從兜裡又摸出一塊糖:“給。”
一旁的春麗替妹妹叫不平:“你都吃了兩塊了,又騙喜寶的糖。”氣呼呼的從自個兒兜裡摸出塊糖塞給毛頭,還凶他,“把糖還給喜寶!”
毛頭默默的收下了姐姐的糖,又把喜寶那塊還了回去,心下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兒,不過反正有糖吃,管他呢。
小蘿卜頭們鬨成了一團,宋衛軍也開始陷入沉思之中,不過沒等他想明白,已經燉了半下午的野豬肉就被端了上來。
中午飯菜稍微熱了熱又被端上桌,主菜當然是剛出鍋
的土豆燉肉。張秀禾把野豬肉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塊,不單用大火熬了許久,還放了不少的大料,剛才在鍋裡時就已經噴香了,等端上了飯桌,那香味,勾得人肚裡的饞蟲都要出來了。
“吃,都吃。”老宋頭發了話,一大家子人立馬開吃,目標當然是土豆燒肉裡頭的肉了。
距離上一次打到野豬已經過去好些年了,反正喜寶他們幾個小的是完全不記得了,對於頭一回吃到嘴裡的野豬肉,喜寶隻想說…
太費牙了。
就算張秀禾沒吝嗇那點兒柴禾,把肉燉得爛爛的,可再怎麼樣,那肉都比不上家豬肉軟和。喜寶挾了一塊野豬肉,嚼啊嚼啊嚼,嚼得她腮幫子疼,等一塊豬肉吃下去,她立馬長出了一口氣,再下筷子時,直接就瞄準了土豆塊。
土豆塊的味道也非常好,吸飽了肉汁,吃起來特彆香,又因為燉的時間也不算短,幾乎是入口即化,吃得喜寶笑眯了眼睛。
其實,喜寶本人不太能區分自己做的飯菜和其他人之
間的差彆來,她覺得味道都不挺好的,唯一不好的就是,野豬肉吃起來太費牙了。
瞅了一眼吃得正歡的毛頭,喜寶鼓了鼓勇氣,又挾了一塊肉。味道真不錯,可她還是腮幫子疼。
沒幾塊肉下肚,喜寶就覺得差不多吃飽了,她挾了塊土豆慢慢啃著,還不忘一個勁兒的勸她爸:“爸,你多吃點兒啊!吃飽了手上的傷才會好得快。”
“喜寶你自個兒也吃,不用管我。爸在部隊裡那就是搶飯吃的,這麼大塊肉啊,見都沒見過。”眼見趙紅英瞅了過來,宋衛軍又添了一句,“咱們部隊啊,白麵饅頭管夠,肉包子菜包子也有的是,可這麼大塊的肉還真少見。”
一聽四兒子在部隊沒餓肚子,趙紅英就淡定了,隻勸了一句:“那就趁著還在家裡多吃點兒,回頭吃完了,隊上就該分豬肉了。”
“奶,你也多吃點兒。”喜寶啃著土豆高興的勸著。
不止喜寶在勸,臭蛋也沒停止過勸飯,不同的是他隻一心惦記著他媽:“媽你再吃一塊,多吃點兒,吃飽點兒,媽…你吃,吃啊!”
張秀禾瞅了瞅不停勸她吃的臭蛋,又抬眼瞥了眼自家那幾個,上至宋衛國,下至強子、春麗、春梅、毛頭,一溜兒的全都是一個樣兒,都埋頭吭哧吭哧的吃得起勁兒呢,連動作幅度都一般無二:“媽吃著呢,臭蛋你也吃。”
那頭的袁弟來不屑的癟了癟嘴,一副看不上他們祖孫情深、母子情深的模樣。上一回分野豬肉時,因為她當時正懷著身子沒能吃到,這回她總算能吃上野豬肉了,可惜了她家扁頭太小,小米牙吃雞蛋米粥麵條倒是沒問題,肉啊,一準嚼不動。
吃完這頓後,除了扁頭之外的全家人都撐住了,就連喜寶,雖然沒吃幾塊肉,可她吃了好多土豆,撐得她直打嗝,還是張秀禾看不下去了,給她倒了杯溫水叫她慢慢喝。
毛頭比喜寶撐得更厲害,用他的話來說,這都撐到嗓子眼裡了,可就算這樣,他還會惦記著下一頓。
“明天還吃肉吧?媽,媽!”毛頭高聲叫著媽,可他媽並不想理他,徑直收拾了碗筷去洗涮了。見狀,毛頭索性蹭蹭的走到喜寶跟前,笑著哄她,“喜寶,咱們明天還吃肉,對不?”
趙紅英還沒走呢,聽到毛頭這話,她當下心頭一顫,真怕喜寶張口又來。真要這樣的話,吃撐了的她是真的跑不動了。
沒等趙紅英開口阻止,喜寶已經湊過去跟宋衛軍說話了:“爸,肉好吃嗎?你吃飽了嗎?吃夠了嗎?”
“好吃,吃飽也吃夠了。”宋衛軍摸了摸小閨女的腦袋,正好一眼瞥到毛頭怨念的眼神,拿手指了指,提醒道,“毛頭不高興了。”
“他有肉吃咋會不高興?”喜寶很是稀罕的回頭瞧了眼毛頭,“哥哥你咋了?”
“我跟我媽說話,她不搭理我。我跟你說話,你也不搭理我!”毛頭哼哼唧唧的表示委屈,沒曾想一旁的強子突然湊過來跟他說了一句:“你要是跟我說話,你就會知道了,我也一樣不搭理你。”
毛頭轉身去拍他哥,結果強子一溜煙就跑了,想起剛才強子吃得比他還好,結果居然沒被撐到?這麼一想,他又要不想了,轉了轉眼珠子就想繼續哄喜寶:“妹啊,你明個兒還想不想吃肉?咱們往後天天吃肉好不?”
“這不還有嗎?媽明天一準繼續燒肉。”
“那以後呢?”
喜寶勸他:“咱們這兒家家戶戶條件都不好,隔段時間能嘗點兒肉味就不錯了。哥你彆念叨了,等這茬吃完了,咱們就能殺豬分肉了。再說,你看咱們還有肉吃,隔壁的第八生產隊都沒米下鍋了,我聽二奶奶說,都有人挖土來吃了。”
趙紅英一顆心都吊在半空上,就怕喜寶被毛頭忽悠得天天喊肉肉肉的。真要是這樣的話,她恐怕忍不住會把真相跟喜寶說一說,不然她這條老命遲早得玩完。不單她啊,也虧得四兒子是養好了傷才回家的,不然還不得被折騰死了?
幸好啊,幸好喜寶穩得住,沒叫毛頭給忽悠走了…
“瘌毛頭!!”趙紅英突然一聲大吼,嚇得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毛頭差點兒沒一屁股坐在地上,甚至小黑臉上還白了那麼一丁點兒。
“啊?”
“走,奶帶你去隔壁逛逛,好叫你二奶奶也看一下你表演的…那啥來著?國營飯店女服務員。對,就表演這個。”趙紅英伸手就把毛頭給拽走了,她決定有機會就要隔
離這倆小隻。
毛頭一臉的懵圈,可趙紅英接下來一句話就叫他立馬樂意了。
“你乖乖聽話,明天我還叫你媽燒肉吃,等殺豬分肉了,我給你炸油渣吃。”
“好!!”
幸福來得太突然,毛頭覺得,他奶是世上最好的奶!
…
第二天一早,沒等宋衛軍去找趙建設,趙建設就自個兒登門拜訪了。兩人的想法不謀而合,都想著找些人手一起去山上轉轉,萬一真有野豬,也好順手給除了。
其實,趙建設老早就有這個想法了,真要算起來,大概是趙紅英第一回弄死野豬的事兒了。可他一直沒真正行動起來,主要是覺得沒個主心骨。這彆人不知道他姑是個花架子,他還能不知道?正好,現在宋衛軍在家,他再找些壯勞力,提刀拿斧頭的上山去,就算真的遇到野豬也不怵。
兩人一合計,很快就定下了時間。趕早不趕晚,這不是昨個兒剛吃飽喝足了,今天也沒啥要緊事兒,乾脆就集
合人手立刻上山,趙家那邊就有十來個棒小夥兒,老宋家也有四人,再叫上幾個隊上乾部和力氣大的,湊個二三十人就差不多了。
對了,還要帶上狗。
鄉下地頭幾乎家家戶戶都養狗,而且全是個頭大的土狗,趙建設找了十來條正值壯年又凶悍的土狗,一並都帶上。沒過多少時間,一行人連帶一群狗就這樣衝到了山上。
趙紅英目送自家蠢兒子和娘家傻侄兒上山,哪怕這裡頭還夾雜著一個聰明的宋衛軍,她也不抱任何希望。
後頭那座山是他們祖祖輩輩砍柴的地兒,往前頭數百年都沒聽說過鬨野豬。她估摸著,哪怕真有野豬,那人家肯定也是躲在深山裡頭過日子的,要不是老天爺非使喚野豬跑下山來送肉,咋可能蹦下來呢?
事實也的確如此,宋衛軍和趙建設一行人,充滿了乾勁兒的上山,可尋了許久也沒找到野豬的蹤跡。
也不是完全一無所獲,宋衛軍就乘機打聽了他媽當初到底乾了啥事兒:“我媽咋就把野豬給打死了?彆拿那些鬼話蒙我,啥一巴掌下去,就把野豬的腦子給打壞了,你
覺得我能信?”
趙建設抹了一把臉,猶豫再三到底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實情。
頭一次,他隻是猜測那頭野豬自個兒絆跤摔暈過去了,具體情況咋樣就不得而知了。可第二回他是親眼看著他姑溜著野豬滿生產隊的跑,眼睜睜的看著那野豬就給直筒筒的撞牆上去了…
“我姑可真能耐啊!”
宋衛軍點頭:“我媽是挺能耐的。”
最能耐的還不是把野豬搞死了,而是她半點兒都不犯怵。該吹牛的吹牛,該顯擺的顯擺,麵對上頭給她的“除害英雄”獎章,丁點兒都不心虛臉紅的接受了,甚至還特地寫信告訴千裡之外的兒子,說她這個當媽有多能耐…
這一次上山找野豬,最終是無功而返。
不過,大家夥兒還是挺高興的,雖然能吃到豬肉是好事兒,可誰也不願意隔三差五的折騰這麼一次。就有人琢磨著,趙老太頭一回乾掉的是頭母豬,第二回人家公豬就來找她替媳婦兒報仇了,昨個兒那頭莫不就是當年那兩頭野豬下的崽子?長大了,能耐了,就想給爹媽報仇了?
雖然這個說法不是很靠譜,可愣是得到了無數人的擁護,就連宋家哥仨都覺得很有道理。
好在現在野豬死絕了,接下來就能安生過日子了。
被野豬這事兒打了個岔,隔了兩天後,宋衛軍才想起他碰上野豬那天是去縣裡拿相片的,趕緊掏出來交給趙紅英。
相片一共有兩張,分彆是宋衛軍跟喜寶拍的,還有就是跟毛頭拍的。因為隻是雙人照,就是最普通的那種四寸照片,黑白的,人像倒是瞧得聽清楚的,唯一比較辣眼睛的是,毛頭的那口小白牙。
宋衛軍跟他閨女的合照裡,喜寶也是笑得露了牙,可因為她本身人白,隻覺得笑得格外喜慶。反觀毛頭那張,雖然宋衛軍本人也不算白,可跟毛頭還是不能比,加上那天毛頭穿的是後來做的加大版的麻布袋子,人黑,腦袋黑,衣服也黑,除了那口白牙外,真的哪哪兒都是黑乎乎的。
趙紅英瞅了半天,忍不住說了一句大實話:“虧得毛頭沒跟喜寶拍照,不然我都沒眼看了。”
把兒子和孫女的照片塞了回去,趙紅英叮囑道:“你
給放好,記得不能離身,睡覺也要壓枕頭底下,出任務就更彆說了,聽到了沒?”
“好,都聽媽的。”
見宋衛軍答應了,趙紅英這才滿意的揣著另一張照片走人了,毛頭啥的不重要,關鍵是這張照片上頭有她的四兒子。
也幸好這幾天頓頓吃大肉,毛頭老早就把照片這事兒給忘了。等野豬肉吃完了,也該殺豬分肉了。
儘管今年鬨了蝗災,可並不影響豬的吃食,還是那句話,社員們都寧可自個兒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也不願意叫豬少吃了一口。不過,也就是這麼一說,真要是到了餓死人的地步,誰還會在意那麼多。就說隔壁的第八生產隊,那天喜寶就說了,他們已經到了山窮水儘的地步了,救濟糧有是有的,就是數量不多,堪堪能保證不餓死罷了。
這人啊,要想過上好日子,就隻能靠自己,而不是手心向上等著上頭來救濟。
其他生產隊倒沒那麼糟心,可今年恐怕也沒法過個好年了。
倒是他們這邊,越是臨近過年,好事兒越多。農閒嘛
,加上一般情況下,臘月和正月的好日子都多,雖然現在是新社會了,不講究以前那些封建思想了,可結婚還是想尋個好兆頭。因此,從臘月初到現在,隊上已經成了五對了。
除了結婚辦酒,還有就是相親了。
畢竟是鄉下地頭,多半時候還是依靠親朋好友幫著介紹的,跟早年間不同,現在都會在定下來之前,叫兩邊男女見見麵說說話,有個這麼兩三次後,才會開始張羅婚事。
老宋家這邊,已經有十一二年沒經曆過這事兒了。擱在往年,倒是沒人惦記的,畢竟家裡最大的孫子宋強翻過年也才十六。這要是個閨女,是該早點兒留意起來,可男孩兒急個啥?反正老宋頭和趙紅英都不急。
可今年,不是宋衛軍回家了嗎?
喜寶坐在堂屋門口的小板凳上,托著腮幫子看毛頭在院子裡堆雪人,一旁的臭蛋也不知道是在幫忙還是在搗亂。幸好毛頭對臭蛋的要求很低,隻要彆瞎跑,咋樣都由著他。
而堂屋裡,趙紅英好說歹說才拒絕了幫忙說親的老親
,剛要把人送走,就聽到喜寶高聲喊著:“奶!二奶奶來找你了。”
趙紅英先把說媒的老親送了出去,回頭就把院門關上了,虎著臉等趙紅霞:“咱先說好,不說親咱們還是姐妹,不然你彆怪我不講情分!”
“啥?”趙紅霞完全沒明白她姐這是唱得哪出,不過臉色還是看明白了,“我打小不都聽你的話嗎?啥時候跟你對著乾了?”
也對。趙紅英招呼妹子進屋來坐,又問她有啥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