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旅客,列車即將到達京市火車站,請在京市火車站下車的旅客攜帶好自己的行李準備下車。各位旅客…”
火車上的廣播一聲聲響起,雖說車窗外頭還是飛快往後頭略過的風景,不過旅客們也都紛紛開始收拾行李,將原先拿出來擱在座位之間台板上的東西一一歸攏起來,還有人則忍不住起身活動了筋骨,畢竟連著坐了兩天兩夜,這感覺著實不好受。
沒錯,這裡就是坐鋪車廂,哪怕是坐鋪,一張火車票也不便宜,成年人要四十二塊,小孩子減半,當然如果是嬰兒則不需要收費。至於臥鋪,那就不止是貴的問題了,而是真真正正的一票難求。
老宋家一行人就在這個車廂裡,老宋頭和趙紅英倆口子加上兩房人,一共八人,占據了坐鋪車廂的一個角落,又因為帶的行禮很多,無論是座位底下還是頭頂的行李架上,皆堆滿了大大小小的包裹。
“老頭子,這還是你頭一回上京市呢,回頭我帶路,領你們好好在京市逛一逛。”趙紅英稍稍舒展了下筋骨,
雖說累得慌,可心裡頭還是很高興的,畢竟她即將見到許久不曾碰麵的幺兒和小孫女了,更值得高興的是,往後就不需要再這麼遭罪的坐火車了。
“都說火車上亂七八糟的人多,咱們這回的運氣倒是不錯。”老宋頭吧唧著嘴,忍不住抬頭看行李架上的包裹,那裡有他心心念念惦記著的旱煙杆子,要不是聽女婿說,火車上不讓抽旱煙杆子,他早就忍不住了。
趙紅英一看他那神情,就知道他在想啥:“回頭下了車,你想咋抽就咋抽。”又頓了頓,才回頭他前頭一個問題,“你也不看看咱們多少人,人家小偷又不傻,肯定得找獨一個的下手。”
“也是。”老宋頭還是在砸吧嘴,他這輩子沒啥彆的愛好,就是抽口旱煙和下地乾活。照目前看來,估計兩樣都挺玄乎的。
坐在旁邊以及對麵的張秀禾妯娌兩個已經把擺在台麵上的東西都收起來了,而宋衛國兩兄弟則抽出了擱在座位底下的長扁擔,豎著握在手裡,打算等到站以後,把行李用扁擔挑出來。
畢竟,他們這回不是來走親戚的,而是搬家。
倒是春梅和春芳兩個,因為年歲輕,精神頭好,哪怕坐了兩天兩夜,依舊神采奕奕的,這會兒正嘰嘰喳喳的說著小話,討論著去京市以後該先上哪兒玩。
終於,火車放慢了速度,徐徐的進了站。
一到站,最明顯的一點就是,那撲麵而來的熱鬨氣息。彼時雖然已經有了飛機,可絕大部分人出行還是得靠火車,整個火車站可以說是京市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了,尤其老宋家一行人到的時候,正值晌午時分,等下了火車,出了站,站在人潮之中,就好像真的置身於潮水中一般。
不提頭一回上京市的那幾人了,連趙紅英這個來過好幾次的,都忍不住感概:“京市真是越來越熱鬨了,跟咱們鄉下地頭真是不能比啊…”
“媽,那咱們現在咋去?要坐車不?坐啥車啊?往哪頭去啊?強子和大偉有說要來接咱們不?”宋衛黨到底是頭一次過來,這天氣又熱,他光是從裡頭擠出來就熱出了一頭一臉的汗,眼瞅著他媽還有心思感概連連,當下忙一疊聲的追問了起來。
趙紅英白了他一眼,這才抬頭往四下望去。
京市火車站前有一個不小的廣場,而廣場四周既有各
種商鋪、小攤販,還有好些個投幣的電話亭,清一色的漆上了紅油漆,有不少人排隊就等著打電話。
再往外頭走去,才能找到公交車站牌,而且東南西北都有站牌,要是頭一次過來的人,哪怕知道要坐幾路車,一樣都得懵圈。
幸好,趙紅英早有打算。
“跟我走。”她老早就跟大孫子商量好了,在南邊公交車站牌旁等著,大孫子還告訴她,到時候一眼就能看到人。
原本,趙紅英還有些不信,心道你又不會發光,我咋就能一眼看到你呢?不過等她真就帶著人過去後,才愕然發現…
“奶!這兒!快來!”強子把半個身子探出了車窗,衝著趙紅英一行人拚命的揮手。而他這會兒開的並不是什麼小三輪,而是一輛巨大的貨車。
就是前頭連帶司機算在內一共兩個座兒,而後頭卻有個巨大的敞開式車鬥,能至少裝載三噸貨物的那種大卡車。
趙紅英嘴角抽抽著帶著人過來了。
強子一下就從駕駛座跳下來,繞到後頭把板子卸下來,又把原本就擱在車鬥裡的簡易梯子拿下來靠在上頭:“來來,都上去,先上人,再扛東西。放心吧,我這車裝個二十來都不成問題!”
老宋家眾人一臉無語,不過還是都依言上了車鬥,又用接力的方式把一大堆的行李都弄了上去。
還真彆說,哪怕弄輛客車來,也沒大卡車來得方便,可以說除了沒座兒外,後頭那車鬥真是哪兒哪兒都好。當然,要是日頭沒那麼毒的話,就更好了。
“我前頭還能坐個人,你們誰上前頭去?”強子把最後一件行李拖著送到了他爹手裡,拍了拍手,問道。
無人應答,所有人都用懵逼臉對著他。
強子也不介意,索性把後頭的板子重新裝好,高聲說:“也成,那我回頭順便去電影學院把毛頭捎帶上,他怕曬,肯定喜歡坐前頭。”
眼瞅著強子就要回前頭去了,他親妹子春梅忍不住趴在車鬥邊沿問他:“毛頭為啥怕曬?他那麼黑!”
“回頭你問問他唄。”強子笑嘻嘻的衝著妹子打了個手勢,讓她坐好了。當然,這個坐肯定是坐在行李堆上,
畢竟後頭沒座兒。
很快,貨車就發動,還真彆說,強子開車還是挺穩當的,加上京市的路麵狀況好,哪怕老宋家眾人是坐在後頭車鬥裡的,也不會顯得太顛簸。就是,這日頭太曬了,曬得汗珠子一陣陣的湧出,拿袖子擦都不管用。
過了約摸半小時,貨車停在了一個學校門口,強子再度從車窗裡探出身子,衝著校門口站著的黑炭人一個招手:“上車!”
“奶…”毛頭不敢置信的抬頭看向後車鬥,車鬥上的人比他更不敢置信。
趙紅英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果斷的開腔:“毛頭啊,你這是掉糞坑裡了?去前頭坐吧,這也太黑了。”
毛頭好絕望,悲憤異常的上了車,一上去就跟他哥哭訴:“哥啊!前些日子我去國家隊看了臭蛋,他一看到我就問去哪兒了,為啥不跟他一起回國。我問了他半天才明白,他以為我是跟他一起比賽的黑人老大哥!!”
強子忍著笑繼續開車,抽空瞄了毛頭一眼,點頭讚同道:“臭蛋沒說錯。”
“你是我哥嗎?還是哪個妖怪變的?呔!還不快現原
形!”毛頭忍不住又入了戲,誰讓他前幾天又被西遊記劇組叫去了,客串出演了好幾個炮灰角色,直接把早先好不容易稍稍捂白的皮膚又曬黑了好幾個色度。
“對了,你不是一直拍戲拍戲的,我咋就從來沒在電視上見過你呢?那個西遊記,啥時候播出?”強子隨口問道,全然不知自己又再度紮了弟弟的心。
毛頭徹底頹了,生無可戀的靠坐在副駕駛座上,一眼望去,滿目滄桑。
等待了許久也沒等到回答的強子,索性懶得理會這個弟弟了,就他來說,這麼多兄弟姐妹裡頭,除了堂弟大偉外,其他的他一個都不理解,各個都是奇葩。
而毛頭:…
西遊記啊,從八二年開拍,到現在都八四年了,也不過才拍了一半,導演說,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再有兩年就可以上映了,可要是不順利的話,那就隻能隨緣了。
幸好,他還有另外一個電影。
“喜寶沒跟你說嗎?我有個電影今年春節檔就能上映了,我在裡麵有個靈魂角色,貫穿整個電影的那種,如果少了我電影都會瞬間失色。到時候,你記得出錢請家裡人
都去看,大柵欄那頭的電影院肯定會放的!”
及至快到目的地時,毛頭才終於恢複了些許精神頭,開始賣力的安利起了他的新電影。
強子一麵鎖了車,一麵招呼毛頭下來幫行李,順口說:“男一號?還是二號?三號?你給我個準話唄。”
毛頭拒絕回答。
貨車沒去京大那頭,而是直接來到了強子今年年初那會兒剛買下的四合院裡,畢竟京大那邊的小院子,哪怕把相鄰的兩個都算在內,也沒那麼多房間一口氣安置那麼多人。
“這四合院還是托四叔的福,好不容易才買到手的,折騰了半年才修複到現在這個程度,還成吧,起碼地方大,房間也多,加一起有十來間了。”強子挑著扁擔走在最前頭,後頭是同樣挑扁擔的毛頭,再往後才是趙紅英等人。
一麵走著,強子也一麵隨口介紹著,又說起大偉也買了套樓房,不過是上個月剛入手的,暫時沒空折騰。再說四合院就適合春夏秋住,地方大,還有個庭院,十幾號人也住的開,所以他倆商量著,現在都暫時住這邊。
又想了宋衛軍那四合院,強子回頭瞅了他奶一眼:“奶啊,四叔把他那院兒的鑰匙給我了,回頭我拿給你。”
“先安頓下來再說。”
一行人穿過略顯得狹窄的老京市胡同,走了有五六分鐘才到強子那院兒,開了門進去後,老宋家眾人倒都挺滿意的。
強子招呼毛頭把扁擔連同行李都放在堂屋裡,這才去廚房那頭的缸子裡舀水喝,灌了一肚子涼水才說:“我在這邊接了自來水管,胡同深處也有口水井,打水不要錢。還有這個,土灶有,煤餅爐也有,最近京市流行那個煤氣灶,我怕你們用不慣,就沒折騰,倒是大偉買的樓房裡裝的就是煤氣灶。老大老重的一個鐵桶,他買的還是五樓,哎喲回頭累不死他!”
千裡迢迢趕到京市,結果還是沒見到兒子的宋衛黨倆口子,這會兒忙拉著強子問:“大偉他人呢?他買的樓房在哪兒?為啥要買五樓?那從上頭看下來多嚇人呢?”
“他說他不想讓人家在他頭頂上拉屎屙尿。”強子說出這個理由的時候,也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不過既然他弟喜歡,他也就懶得拆台了,反正到時候倒騰煤氣罐的人也
不是他。
這邊宋衛黨倆口子纏著強子問東問西,那邊老宋頭老兩口並宋衛國倆口子也抓著毛頭連聲發問,不過他們問的卻是臭蛋和喜寶,至於春梅和春芳則是歡歡喜喜的推開房門去瞧新鮮了。
連著問了有小半個鐘頭,毛頭先舉手投降。
“臭蛋很好,喜寶很好,四叔啥情況我不知道,我已經有倆月沒瞧見他了。另外咱們能先去找個地兒吃飯嗎?你們都已經到京市了,回頭去瞧他們唄!對了,喜寶去上頭的人看中了,從美國回來後,就一直在寫各種報告,上麵還說要把她評為先進,要提前讓她入黨。”
趙紅英不樂意了:“被領導表揚是好事兒,可照你這麼說,我啥時候才能瞧見寶啊?還有衛軍,他人呢?”
“沒幾天就該開學了,到時候你肯定能見到。”毛頭想了想,試探的問,“不然我下午領你們去國家隊?”
“領你媽去!”趙紅英沒好氣的懟了他一句,轉身就去找強子說話了。
毛頭拿手指摸了摸鼻子,這話是沒錯,可為啥聽著就那麼奇怪呢?好在張秀禾並不覺得奇怪,她還挺高興的,
一疊聲的讓毛頭吃過午飯就領她去國家隊。
“那還有誰要一起去?”毛頭倒是無所謂,就算他每次看到臭蛋都會被氣得倒仰,不過人嘛,氣著氣著也就習慣了。再就是,他敢肯定,隻要有他媽在,臭蛋一準不會注意到他。
——這點自信他還是有的!!
宋衛黨倆口子還是更希望見到親兒子,畢竟算起來,他們已經有兩年沒看到大偉了。趙紅英想給她的四兒子打電話,老宋頭哪兒也不想去,就想蹲這兒抽他的旱煙杆子。至於其他人則紛紛表示,要去見見奧運冠軍。
於是,大家夥兒先去外頭搓了一頓,然後兵分兩路,一隊去了大柵欄那頭的電器行,另一隊則由毛頭領著去了國家隊。
再度跳上強子的貨車往大柵欄去的趙紅英,目送毛頭那一撥人頂著大太陽等公交車,沒好氣的道:“我下回跟喜寶一道兒去看臭蛋,有老大家的在,臭蛋能瞧見誰!”
是的,沒錯,一個都瞧不見,畢竟臭蛋眼裡隻有媽…
及至到了電器行,趙紅英還來不及給宋衛軍打電話,店裡的電話卻先響了起來。
趙紅英被嚇了一大跳,下意識的接起了電話,才想到或許是有買賣人上門了,結果剛打算叫強子過來,就聽到電話裡頭傳來了一陣陣熟悉至極的哭嚎聲。
“奶!”
“我要找我奶!!”
“強子哥啊!!我是扁頭,我要找我奶聽電話!!!”
強子也發現了這邊的動靜,剛湊上去聽了一耳朵,就嚇得他趕緊往旁邊跳了兩步:“這是乾啥?扁頭啊?”
“喂!扁頭你個小孩崽子,好端端的嚎啥嚎?”趙紅英拿穩了電話聽筒,中氣十足的衝著那頭怒吼。
扁頭的哭聲頓了一下,然後就跟又鼓起了氣一般,用比剛才更大聲更慘烈的哭聲來昭示自己所受的委屈:“奶!!你為啥走得那麼快啊?你彆丟下我,倒是帶上我一起走啊!我的奶啊啊啊啊啊啊!”
就站在兩步開外的強子努力的往旁邊挪了挪,就跟大一號的毛毛蟲似的,儘全力離開這是非之地。
也幸好這會兒趙紅英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電話那頭的扁頭吸引住了,壓根就沒注意身邊的人,隻顧著衝那頭狂吼
:“你才慢點兒走呢!你個熊孩子會說話嗎?!”
趙紅英差點兒沒給扁頭氣死,主要是她並不覺得村裡有誰會給扁頭委屈受。當然,小夥伴們之間的打鬨不算,反正那幫熊孩子都是上午打架下午就和好的。
可扁頭還在嗷嗷的哭叫,還是那種邊哭邊嚎,在哭聲震天的同時,居然完全不影響他訴苦。
“奶!我媽讓我好好讀書,叫我考喜寶姐姐她那個學校,還叫我讀研究生,她…”
“她說啥就是啥?她以為她是老天爺?邊兒玩去!”趙紅英不耐煩的打斷了扁頭的話,“這不是還沒開學嗎?你咋出去玩呢?你管你媽乾啥?還好好讀書…她又不是頭一回這麼說了,讓她說!”
聽著趙紅英仿佛沒把這個當一回事兒,扁頭“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奶!奶你不知道我媽她都乾了什麼!!自打你們走了以後,她就突然瘋了,一天到晚的盯著我,連我上茅廁她都跟著!吃飯喝水睡覺,她都不放過我。非逼著我念書、學習、寫功課、看複習資料…奶啊!你孫子就快被他媽逼死了!”
“啥玩意兒?你好好說話。”
到這會兒,趙紅英還是沒往心裡去,隻以為袁弟來又犯病了,轉念一想,這回犯病倒是挺神奇的,讓孩子好好念書?她一麵揣摩著這個事兒,一麵衝著強子勾了勾手,讓他搬把凳子過來,等坐好後,又讓他再給端杯水來。
強子滿臉都是乖孫子的模樣,心道,我這才是真真正正的給人當孫子呢!麵上卻笑得格外諂媚:“奶,您拿好,還有啥需要的不?”
趙紅英衝著他擺擺手,示意他哪兒涼快待哪兒去。
結果,她剛喝了一口水,就聽到扁頭在那邊哭得連連打嗝:“奶,我不騙你,我媽她真的瘋了,她這回是認真的,叫我好好學習,目標就是考上京大!奶,我有幾斤幾兩我自個兒不知道嗎?考京大…她咋不讓我去烤紅薯呢?”
“真叫你考京大?”趙紅英震驚了,咽下了嘴裡的水後,滿腹疑惑的問了出來。
“對!我媽她讓我考京大,她還把毛頭哥的書都翻出來了,逼著我每天五點起床,蹲在後頭雞窩前大聲的念書!”
“奶,我今天是好不容易才從家裡跑出來的,我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