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關之前,各個學校先宣布了放假的消息。
大學放假得早,條件好的同學早不早的買好了回家的車票,考試一結束就拎上提前收拾好的行李離校了,而那些條件不怎麼好的,也會尋些假期兼職,趁著休息的空擋多攢些錢,充當新學期的生活費。
也就是短短幾天工夫,偌大的校園裡仿佛徒然安靜了下來,大半學生都離開了,剩下來的,要麼就是還有一兩門沒考的,要麼則是家在本地,原就不怎麼著急的。
喜寶屬於兩者皆是。
不過她倒是真的無所謂,隻因越臨近考試周,她反而越空閒,這平日裡要預習新課複習舊知識,還有文字翻譯的任務,忙活得不得了。一到期末考試了,除了複習還是複習,她很是另類的能抽出空閒時間回家了。
想著上周剛回過家,兩天後又還有最後一門考試,再加上外頭風雪正盛,喜寶猶豫了一下,暫時歇了回家的心,橫豎也不差這兩天了。
同宿舍的王丹虹長出了一口氣,隨著大三增加的選修
課,考試時間越來越神奇了,眼瞅著同宿舍的人都跑了,王丹虹生怕留下自己一人,彆看她素日裡膽子還算大,可一想到整層樓隻寥寥幾人,就忍不住膽寒起來。
“那個…宋言蹊,咱們明年就是大三下學期了,離畢業也就一年半的光景了,你有啥打算沒有?”確定喜寶不回家後,王丹虹心下放鬆的同時,也忍不住找了個話題來聊,要不然平日裡鬨哄哄的宿舍,徒然間變得悄然無聲,還是很嚇人。
“打算?”喜寶一臉的莫名。
王丹虹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好像問錯了問題,更確切的說,是問錯了人。不過,想到原本就是隨口找了話題來聊,她也就不那麼在乎答案了,索性開口談起了自己的想法。
八十年代的大學生,哪怕她們並不是含金量最高的老三屆,可這年頭但凡能考上大學,那就是人才,更彆提京大還是享譽全國的名校。
能考上京大,並順利的畢業,即便不能評上優秀畢業生,那也是各個單位搶著要的,完全不必擔憂工作問題。可就算這樣,人還能沒個目標?國家到時候是隨機分配的
,最多會考慮學校給的評語,假如自己原本就有心儀的工作單位,那就一定要提前準備起來,不然等定下來後,說啥都晚了。
打從一開始,王丹虹的目標就挺明確的,她沒想過要留校之類的,而是想進外交部。當然,如果這個不成,就略退一步,總之一定是國家單位,還是地位崇高並且工資待遇福利極好的。
“…你要是窮過,就會明白我的選擇了,我一定要出人頭地,還要賺大錢。”王丹虹說著說著,情緒反而有些低落了,她知道自己這種想法其實不是當代青年大學生的主流想法,多數人還是想著報效祖國,把自己的需求放在最後的位置上。可反過來想想,衣食無憂當然可以做出任何選擇,可她不行。
“我想留校。”喜寶愣愣的聽她說了半天,最後憋出了一句話來。
“留校當老師?平時上課,得空了繼續做你那些文字翻譯?”王丹虹其實不是很讚同,好在相處了這些年,她多少已經摸清楚了喜寶的性子,說好聽點兒,喜寶是沒吃過任何苦頭,想法特彆簡單直白,說難聽點兒,這姑娘有
些缺心眼兒,又因為不大擅長跟人打交道,困在學校裡也許反而對她來說更合適。
事實也的確如此。
喜寶早先對未來還沒啥概念,她一直都是這樣按部就班的生活的。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大學,她之前沒想過大學畢業後應該怎樣,也許是繼續念下去,也許是服從學校安排分配一個工作,不過今個兒聽了王丹虹的話,她倒是覺得留校挺好的。
“我想等畢業前先試試看考研究生,假如考上了,就先念,旁的事兒以後再說。”喜寶又添了一句。
“挺好的,挺適合你的。”王丹虹很想提醒她,當老師不來錢,可轉念一想,這姑娘家裡也不像是差錢的樣子,愛咋咋地,她隻是想找個人聊天打發時間,又不是要乾涉對方的人生。
不得不說,大學還真是最接近社會的地方,以前喜寶上中學時,也是住宿的。可那會兒,所有的同學都是懵懵懂懂的,白天上課晚上回宿舍睡覺,最多也就談論將來要考什麼學校,多半時候聊得都是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哪像大學裡,除了喜寶這種特彆奇葩的,絕大多數的人都
已經開始考慮未來了。
大三上學期即將結束,這個時候確實應該想想畢業的事兒了。
這天晚上臨睡前,王丹虹突然冒出了一句話:“宋言蹊,我其實真的挺羨慕的,活得那麼簡單自在,但願你一輩子都這樣吧。”
喜寶:…???
完全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兒,及至第二天,喜寶還一頭霧水的,偏偏王丹虹大清早的就出門了,叫她想問都沒法問。
簡單洗漱之後,喜寶帶上書本拎上熱水瓶,就去食堂吃早飯去了。因為多數學生已經離校,最近幾天食堂的早飯種類特彆少,當然數量也是,她今個兒起得稍稍晚了點兒,到的時候就隻剩下溫熱的豆漿和為數不多的包子饅頭了。
隨意買了倆鹹菜包子,配著豆漿吃了個簡單的早飯,喜寶就繼續複習去了,她的成績是真的,隻怕整個學校裡也難找出像她這麼心無旁騖、一心學習的學生了,即便那些頭兩年還沉迷學習的,到了大三也難免會因為彆的事情
分心。
對象、工作、前程…
人的精力終究是有限的,撇開那些天賦驚人的天才不論,最後能取得怎樣的成就,完全取決於付出了多少努力。
兩天複習時間,喜寶把自個兒的狀態調整到最佳,然後參加了最後一門考試。
“終於考完了,下學期見。”王丹虹也考完了最後一門,不過她打算吃過午飯再走,因此站在宿舍樓底下目送喜寶離去。
及至喜寶走遠了,她才微微歎了一口氣,轉身進了宿舍樓。
人跟人就是不能比,她早先也是鑽了牛角尖,這半年裡反而看開了點兒,倆人的出身經曆都不同,未來的目標也不同,何必非要擱在一起比較呢?最重要的是,她比不過啊!
想起前頭兩年,每到開學初,學校頒發獎學金的時候,她就氣得不得了,還會在私底下抱怨連連,覺得宋言蹊這人很是過分,明明家境那麼好,乾嘛還非要跟她們這些
貧困生爭搶獎學金名額?要知道,京大的獎學金年年都在增加,尤其是每個學院唯一的一等獎學金,可以說,隻要不胡亂揮霍,完全夠一整個學期的開銷了,興許還能剩下一些來。
一開始,附和她的人很多,甚至有些話傳著傳著還變了形,可後來,風向卻不知道為啥突然變了。
家裡有錢就不能好好學習了?
獎學金不是學校獎勵給成績最好的學生的嗎?
貧困生為什麼不去申請國家補助?或者光明正大的考第一呢!
做不到還怪彆人太能耐,這已經不是羨慕了,而是變成了嫉妒。不過,王丹虹有時候想想,就算她現在已經掙紮著跳出怪圈子了,也仍然覺得喜寶命太好,你家境好、你長得好、你學習成績還好,最重要的是,你還完全沒放在心上…這種人,活著就是為了打擊彆人的。
完全不知道自己又怎麼刺激到舍友的喜寶,把多半生活用品都擱在了小院裡,隻帶上換洗衣物和幾本還沒看完的書,跳上公交車去了四合院那頭。
京市的冬天是真的冷,冷到叫人懷疑人生的那種。
也虧得喜寶是全副武裝,軍大衣、毛褲、毛皮鞋,還有手套圍巾,樣樣都全乎了,這才沒在半路上給凍僵了。等她走到四合院門口時,就聞到了一股子濃鬱的肉香味,忙高興的推門進去,高聲喚道:“奶,我回來了!”
並不是所有人都那麼盼著放假、過年的,鄉下老家那頭,袁弟來和扁頭母子倆就是如此。
短短半年間,他倆已經過招拆招無數次了。期間,扁頭不止一次的進行非暴力不合作的抵抗,離家出走、逃學逃課、不寫作業交白卷、在學校裡談對象等等,但凡他能想到的招數,全都一一實現了。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袁弟來在趙紅英手底下那是連一招都過不了,可收拾個扁頭還是沒問題的,反正半年下來,她本人雖然是勞心勞力,可扁頭愣是半點兒好都沒討到,反而叫她攪合了好不容易處上的對象。
嗯,沒錯,扁頭失戀了。
在學校放假前夕,他已經拒絕上課好久了,不過臨期末考試時,他還是被袁弟來強行押到了學校進行考試。
光要是考試倒無所謂,用扁頭的話來說,上課不上課都是不及格,還能考零蛋分不成?可他沒想到的是,好不
容易來趟學校,就發現自己的小對象不跟自己好了,看到了也當沒看到,跟她說話不理不睬,直到最後班裡的好哥們看不下去了才告訴他實情,說是他媽找了老師校長,又找了他對象的爹媽爺奶,警告對方不準耽擱扁頭的前程。
扁頭哥們說這話的時候,還上下打量著他:“你的前程…是什麼玩意兒?咱們不是說好了,念完初中不念了嗎?”
小升初的考試已經取消了,扁頭是正好趕上了這一波,不過,初中升高中是需要經過中考的,以扁頭數年如一日的墊底成績,除非中考也臨時取消了,不然他絕沒可能考上高中。
連高中都上不了,你跟我說前程?
“我媽她是個傻子!你們乾啥要聽她的?”扁頭氣得發瘋,連考試都顧不上了,趕緊伏低做小哄著對象回心轉意,期末考試那幾天,他啥都沒顧得上,就隻盯著他對象了。
虧得過年前忙碌得很,家家戶戶都要做很多準備工作,哪怕現在買糧食副食品啥的,基本上都不需要票證了,可準備起來也並不容易,尤其像是做年糕、炸丸子、包餃
子、熬豬油等等,很多活兒都得自己動手。往年裡,老宋家人多,像趙紅英、張秀禾等人都是乾慣了活計,手腳異常麻利的。可今年,這些活兒卻全得由袁弟來一人完成,偏偏她很少做這些事兒,手忙腳亂不說,很多還得趙紅霞的倆兒媳婦兒抽空過來幫忙教她。
光忙活不說,宋東和宋西還恰好在這檔口闖了禍。
這倆熊孩子的鬨騰勁兒,堪比想當年的毛頭,而且毛頭人機靈,愛惹事但他挑人,基本上惹毛了的都是下鄉知青,對本村人他還是很友好的,畢竟他也怕挨揍。
可宋東、宋西就不同了,他倆是純粹的愛折騰,腦子卻並不聰明。往日裡,雖然也老老實實的上學,可在學校裡大禍小禍那是接連不斷,不是把哪個女同學的辮子扯了,就是跟哪個男同學打起來了,不然就是撕了誰的本子卷子,有一次還把老師辦公室窗戶給砸了。
小學的校長還是曾經教導過喜寶和毛頭的那位曾校長,因為娶了趙家女兒,他跟老宋家這邊也來往密切,尤其去年奧運會期間,不止一次的被老宋家的人拽過去一道兒接受采訪,畢竟他也是臭蛋的老師。
假如說,當了臭蛋的老師還算是心裡五味雜陳,那麼
當了宋東、宋西的老師,就是單純的倒了八輩子的黴了。
聰明機靈是沒問題,當學習成績好到一定程度,哪怕學生淘氣一點兒,當老師的容忍度也會相對得提高,更彆提以往毛頭淘歸淘,可在曾校長手裡卻從未討到過任何便宜。可宋東和宋西就是單純的貓嫌狗厭了,成績差,愛惹事,闖禍又不自知,偏偏當爹的啥都不管,當媽的一門心思盯著家裡的老大,曾校長有心想管,看他一個學校的校長,家裡孩子還好幾個,哪裡管得過來?
這不,臨近過年,宋東、宋西闖了個大禍,玩鞭炮把人家柴禾垛給點了,還炸傷了手。
嗯,炸的是他倆自個兒的手,不嚴重但嚇人。
袁弟來差點兒沒瘋了,得了消息就立馬哭著喊著往鄉衛生所跑去,等到的時候,倆熊孩子的爪子已經被繃帶綁了個結結實實,醫生還安慰她,手指沒事,就是手心炸掉了一層皮,還是一個左手一個右手,挺登對的。
本來嘛,闖禍了你倒是收拾他們呢,宋衛民晚一步到,一過來就想抽倆孩子,結果袁弟來就跟那老母雞護犢子一樣,立馬把倆孩子護住。在她看來,禍也闖了,事情都這樣了,咋還能打孩子呢?
於是,本來應該是爹媽教訓孩子的劇情,儼然成了夫妻吵架。
宋東、宋西乘機溜之大吉。
在京市那頭和樂融融過大年之際,鄉下老家的三房一家子卻吵了個人仰馬翻。
宋衛民覺得,扁頭除了成績差之外,旁的都挺好的,人勤快又孝順,最多最多有個饞嘴的毛病,可家裡又不缺那口吃的,愛吃又咋了?反而是宋東、宋西,年紀雖小毛病卻不少,今個兒還好炸的是自個兒,不好好教訓,回頭傷了彆人咋辦?
可袁弟來的想法卻正好相反。
“扁頭是家裡的老大!大哥應該怎麼當,你心裡就沒個數兒?將來,咱倆的養老靠扁頭,東子西子長大後也要靠扁頭,虧得爸媽都上京市了,不然他倆養老不一樣也得靠扁頭嗎?要我說,咱們家裡誰都可以沒出息,隻有扁頭不許!”
“我看你是瞎扯淡!”宋衛民氣瘋了,“扁頭是兒子,東子西子也是,憑啥養老的事兒就非要扁頭來?三兄弟平攤!還有爸媽,給爸媽養老是我們四兄弟的事兒,就算
今個兒其他三兄弟不樂意,那也有我在,跟扁頭啥關係?他爹還活著呢!”
“你就專門跟我作對!我說了,扁頭必須出息,必須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