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星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在出門後遇見江母,以及跟在她身後的管家與幾個小丫鬟。
此處多是客房,主人幾乎從不露麵,許是瞧出她的困惑,江母緩聲道:“你是兄長失明的那位姑娘……天黑了,不回房歇息麼?”
謝星搖禮貌頷首:“夫人,我們用了晚飯,出來散步消消食。”
她不忘介紹身後的晏寒來:“這是我大哥。二哥看不見,還需他在身邊多多幫襯。”
江母恍然:“所以,二位是去尋那位失明的兄長?”
謝星搖心覺不妙。
第六感誠不欺她,對方倏爾一笑:“我一並前去看看,如何?”
江母說罷稍頓,似在觀察他們二人神色:
“二位莫怪我多管閒事。近來鎮中多有怪事,我兒大婚在即,定要確保府中安全。今日有人進言,你兄長神態自若,實在不像重病之人,或許——”
鎮子裡一樁樁怪事的真相如何,身為罪魁禍首,這狐妖比誰都更加清楚。
謝星搖含笑與之對視,腦中飛速運轉。
他們昨晚殺過兩個妖物,江府的人之所以來這裡刨根問底,必然是懷疑府裡混入了修仙者。
明明是江府作惡,她卻將自己撇得乾乾淨淨,偽裝出一副溫婉良善的模樣,不愧是隻老狐狸。
一旁的管家性子直,冷臉接話道:“夫人心善,不便對你們說狠話。我可把話撂在這裡,倘若你們有所欺瞞,定要被送去監察司,好好查查你們與妖魔的關係。”
這番話說得正氣凜然,隻可憐他尚被瞞在鼓裡,不曉得自己身邊那位“心善夫人”的真麵目。
謝星搖心下並不輕鬆,佯裝出沉穩神態:“夫人請隨我來。”
她頭腦飛快,一路走,一路迅速思考對策。
傳音術有距離限製,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趁敲門的時候傳音入密。門關著,江家人見不到溫泊雪活蹦亂跳的模樣;等門打開,他已經兢兢業業進入演員模式,問題不——
大。
謝星搖停下腳步。
問題很大,非常大,大大地大。
直到遠遠接近溫泊雪客房,她才發覺一個悚然的事實。
這人沒把門關緊,留了條極寬的縫。
透過縫隙,入目是搖曳著的昏黃燈光,白衣青年端坐於桌前,因背對著他們,隻露出勁瘦挺直的脊背。
與他並肩坐著的,是同樣背對房門的月梵。
夜色寂靜,她聽見溫泊雪苦惱道:“怎麼辦?我什麼忙都幫不上。”
此刻正是傳音的好時候,謝星搖穩下心神,正要有所動作,後背卻被晏寒來輕輕一按。
傳音用的靈力,一股腦全壓了回去。
她想不明白此舉用意何在,飛快送去一個眼刀,再看屋內,恰好見到溫泊雪緩緩起身。
隻不過……他站起來的姿勢,為什麼這麼奇怪?
*
溫泊雪思考了很久。
他從前隻是個糊咖小演員,沒讀過多少書,連動腦子的時間都很少。在往常,自己還能憑借一張臉演戲賺錢;如今來到修真界,什麼忙也幫不上。
這讓他覺得有些失落。
“凡事總要適應嘛。”
月梵喝著從飛車倉庫裡取出的葡萄汽水,輕聲寬慰:“反正周圍沒彆人,你不如試試遊戲裡的操作,說不定有意外收獲呢。”
溫泊雪握緊雙拳,用力點頭。
房門之外,華服婦人麵色沉沉,暗暗思忖。
昨夜有兩個修為不低的妖消失蹤跡,大抵遇上了修真之人。
他們應當未曾離開過江府,府中傭人大多信得過,如今最大的隱患,便是這些來曆不明的樂師。
為了防止謝星搖與晏寒來傳音入密,找準時機與屋裡串通,她已在這兩人身上悄悄下了法咒,隻要使用靈力,哪怕僅有一丁點兒,也會馬上被察覺。
“你兄長的病,似乎比之前好很多了?我以為他會臥床不起,聽說話的聲音,倒是精神得很。”
江母語帶諷刺,抬手欲要上前:“今日便讓我們仔細看看,他究竟有何種怪疾——”
她沒能把話說完。
因為下一刻,溫泊雪站了起來。
即便那人背對而立,江母還是看出了很明顯的不對勁。
譬如此刻,當他直直立起身子,不過一瞬……竟以腰部為折點,整個上半身後傾了九十度!
謝星搖猛地倒吸一口冷氣。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人們一敗塗地》!
江母:?
江母:???
畫麵太過匪夷所思,她忍不住後退一步。
眼前的景象已是巨大視覺衝擊,然而更離譜的還在後頭。
溫泊雪身體搖搖欲墜,他身側的女人卻是十足激動:“對,就是這樣!嘗試著站起來,站直,你可以!”
男人看了會沉默,女人看了會流淚。在她持之以恒的鼓勵下,那團軟趴趴的肉,終於動了起來。
他渾身像是沒有骨頭,雙手如同繩子亂晃,許是為了保持平衡,笨拙地伸直雙手,一並舉在身前。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向前邁開第一個腳步。
然後啪嘰摔倒在地。
謝星搖:……
完蛋。
溫泊雪的行為如此怪異,渾然不似常人。她要想糊弄過去,恐怕隻能往“身患重病”的人設上靠。
讓她想想,怪病、癱軟、家境貧寒、無法直立行走——
但這也太離譜了吧!真有正常人會相信嗎?
她正欲開口,身側猛然一道嗓音響起:“他、他莫非身有怪疾,渾身癱軟無力?”
謝星搖:……?
謝星搖懵懵抬頭,望見一撮風中飄搖的山羊胡。
管、管家?
“看這模樣,怕是連直立行走都難。”
管家嘴唇抖了一下:“我記得你們家中貧寒,這孩子,怕是從未去醫館診治過吧。”
……居然搶光了她的台詞!
此言一出,丫鬟們的神色立馬變得愈發柔和。
晏寒來麵無表情,冷冰冰歎一口氣:“二弟,何苦。”
……你接戲也太快了吧!
此情此景,任誰都能明白這對兄妹的難處。
遙遙相對的小屋裡,青年摔倒又站起的身影是那麼清晰,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一個單純的人,而是漸漸抽象成為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