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星搖走出飛天樓時, 迎麵撞上一陣呼嘯而過的寒風。
疾風冽冽,刮在麵上有如刀割,這並不是多麼舒適的感受, 卻讓她長長呼出一口氣, 無比雀躍地加快腳步。
“我們出來了?”
雲湘在心中細細捋清事情經過,終於有些明白了其中套路, 雙目粲然彎起:“好厲害好有趣!我方才好幾次被嚇得不敢呼吸——沒想到居然能把一切圓回去!”
月梵拍拍心口:“多虧搖搖能想到這個法子……佩服佩服。”
她當真是把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落到了實處, 從狗血大戲到春晚合家歡,每一步都走得叫人連連驚歎。
“所以, ”雲湘摸摸肚子,念及飛天樓中的對話, 隱約顯露不舍之意,“年夜飯沒有了。”
“年夜飯算什麼。”
月梵大大咧咧攬上她肩頭:“搖搖她大師兄做菜一絕, 等我們解決朔風城裡的事,大可帶你去淩霄山, 嘗嘗他做的美食。”
溫泊雪頷首應聲, 同樣露出向往之色:“絕對不比年夜飯差。”
雲湘聞言一怔, 用力點頭:“好!”
“話說回來,”溫泊雪不知想到什麼, 微微挑起眉梢, 眼皮上撩, “晏公子的演技真是不錯,接戲接得順暢, 反應甚至比我更快。”
晏寒來本是一言不發聽他們侃大山, 猝不及防聽見自己的姓氏, 於黑暗中安靜抬頭。
此刻天色昏暗, 月亮被濃雲吞噬大半, 除卻幾縷殘絮般的月光,街邊隻剩下淡淡交錯著的流燈光影。
他穿著近乎於沉黑的青色外衫,衣料單薄,襯出少年人瘦削挺拔的脊背腰身,麵部輪廓亦是冷冽,裹挾了生人勿近的傲。
和另外幾個嘰嘰喳喳的小夥伴相比,他仿佛被隔絕於夜色之中,與周身一切格格不入。
直到溫泊雪一句話出口,才將兩個空間渾然融為一體。
“對哦。”
雲湘不了解此人性子,隻當他是個沉默寡言的可靠同伴:“晏公子的反應總能比我快,稀裡糊塗演到最後,我都快捋不清楚邏輯,他卻可以行雲流水地接話。”
“確實。”
月梵輕撫下巴:“我還以為晏公子定會一本正經,不願隨我們胡說八道——沒想到演技超群,手握戲眼大權。”
溫泊雪有感而發,悄然傳音:[晏公子模樣好看,演技也如此出色,如果生在二十一世紀,當演員肯定比我有前途。]
[他的性格,恐怕不適合演戲。]
謝星搖卻是笑笑:[否則保不準哪天你就能看見熱搜第一條,當紅影星晏寒來出言不遜、暴打片方。]
這人的性子古怪又孤僻,要他拋頭露麵,必然不可能。
她說著側眸,瞥向不遠處那件鴉青外衫。
晏寒來身形頎長、寬肩窄腰,衣架子般將它撐得恰到好處,但不久之前,這件衣服曾是披在她身上。
這個念頭來得莫名其妙,謝星搖皺皺眉,把它拋之腦後。
甫一抬眸,居然見到晏寒來極淡地看她一眼,在視線相交的刹那,少年不動聲色挪開目光。
他瞧她做什麼。
謝星搖思忖一瞬前因後果,倏而抿唇笑笑,足步輕挪,靠近他身旁:“晏公子,想讓我也誇誇你呀?”
少年回以一聲冷嗤:“謝姑娘想象力天馬行空,或許能靠撰寫話本發家致富。”
他仍是平日裡常見的不討喜模樣,說起話來好似刺蝟,謝星搖被小刺輕輕一懟,麵上卻並無羞惱。
她已經找到同晏寒來相處的訣竅——他愈是嘴硬,她便愈發縱容,隻要順著他的心意,凶巴巴的冷硬刺蝟便會瞬間瓦解,最終落荒而逃。
“說得也是。”
謝星搖慢悠悠行在他身側,往手心哈出一口熱氣:“其實吧,我也覺得晏公子挺厲害的。”
晏寒來彆開臉:“謝姑娘無須刻意討好。”
“真心話呀。”
她揚唇笑開:“晏公子莫要妄自菲薄,今日若非有你的臨場發揮,我們一行人定會暴露身份。那些話怎麼說來著,足智多謀、能文能武、隨機應變,很厲害的。”
謝星搖說罷抬眼,飛快與另外幾人交換一個眼神:“——對吧?”
月梵與溫泊雪啪啪鼓掌,雲湘笑得眉眼彎彎,跟著二人的動作,生澀拍起手來。
晏寒來:……
好一群仙家弟子、名門正派,他看他們倒像是魔道中人。
心煩意亂的狐狸無言蹙眉,隻當不認識這夥人。
他們順利取得古祭司遺物,接下來需要做的,便是等雲湘施展術法、與遺物中的須彌血統生出感應,再經由古書,找到藏匿神骨的位置。
“畢竟過去了三百多年,祭司不斷更改,感應血脈會花去一些時間。”
溫泊雪想起原文劇情,若有所思:“今日飛天樓亂成一鍋粥,妖魔心覺不對、必然會去探查書房。它們發現古祭司遺物不見蹤影,肯定就在不久之後。”
“也即是說,不久之後,妖魔便會在全城範圍內大肆搜查。”
月梵沉聲:“像這樣大大咧咧待在城中,鐵定不會安全。我們不如先行出城,去須彌教的地盤慢慢研究。”
如今也隻能這樣了。
謝星搖點頭:“好。”
*
今夜風雪正盛,冷意淩然如刀。
朔風城中尚有一些人間的煙火氣息,置身於暖光之中,不會覺得太過寒冷。然而一旦出了城門,便有來自荒野群山的冷風呼嘯而至,寒氣森森,幾欲刺入骨髓。
謝星搖縱使用了法訣,還是被冷得一陣哆嗦。
須彌教藏身的山洞位置隱蔽,加之用了等階頗高的障眼法,更是完美融入雪景之中,難以分辨出清晰輪廓。
得知一行人取得古祭司遺物,常清姑娘下意識笑了笑。
她年紀不大,生有一張清麗溫雅的麵龐,奈何朔風城突逢大變、人人皆是苦不堪言,身為苟延殘喘的幸存者,比起微笑,她更習慣於沉下臉色,不自覺蹙起眉。
“我有一事想不明白。”
謝星搖飛快竄進洞穴,靠近一簇溫暖火光:“既然須彌教有古祭司遺物在手,為何這麼多年過去,一直沒用它感應仙骨?”
“我們曾經嘗試過不少次,但仙骨氣息太弱,每次皆以失敗告終。久而久之,也就放棄了進行感應。”
常清斂眉搖頭:“直到魔族攻城,我們才聽說仙骨之力得以複蘇,甚至被魔君察覺了氣息。然而當夜事態緊急,須彌教皆在竭力屠魔,根本來不及感應。”
“等我們找到仙骨,落川的支援應當也能即日抵達。”
雲湘遲疑片刻,緩聲道:“待一切準備妥當,我們便攻入朔風城。”
常清如釋重負:“多謝大祭司。”
她心中藏了心事,不消須臾,忽而再度開口:“請問——”
這兩個輕輕出口,遲疑停在舌尖。
謝星搖看出她矛盾的神色,溫聲接道:“常清姑娘,可是想詢問關於你兄長的事情?”
常家兄長叛逃以後,幾乎成了家中不可談及的恥辱禁忌。當初向一行人提起常歡,她並未報以太多希冀,沒想到謝星搖牢牢記在了心中。
常清一怔,朝身後看上一眼,確認無人靠近,無言點頭。
謝星搖道:“我在飛天樓裡問過幾個侍從,可曾聽說‘常歡’的名姓,他們皆稱他是須彌教分壇祭司之子,至於更多去向,就全然不知了。”
眼前的年輕姑娘沉默稍許,似是早有準備,無奈笑笑。
“妖魔攻城、我們狼狽出逃之後,我托不少人問過他的去向。”
常清壓低聲線:“叛逃之人,往往會在魔族那邊覓得一個小差事,但他仿佛一夜之間消匿了行蹤——”
她說著長睫一顫:“後來我才知道,妖魔壓根看不起那些叛逃的人族,其中不少人在宣誓效忠以後,便被它們當作食物吞吃入腹了。”
月梵心下一動,好奇抬眼:“常清姑娘,聽起來和兄長關係很好。”
“畢竟是一家人啊。”
常清笑:“我哥對須彌教生不出興趣,平日裡最愛搗鼓咒術陣法和一些小玩意兒,為此時常同爹娘生出爭執。不過……你們看,這手環便是由他所做,上麵附了些複雜的咒法,能根據天氣冷熱調節身體溫度,冬暖夏涼。”
她說著抬起右手,少女手腕白皙精致,環繞於其上的,是串銀白色小鏈。
謝星搖用神識探去,果然有纖盈靈力悠悠不絕,四下儘是寒意刺骨,手鏈卻有暖意散開。
“爹爹覺得他吊兒郎當不務正業,其實——”
常清細語出聲,然而話未說完,便聽身後一道低斥:“常清!”
這聲音來得毫無征兆,謝星搖被嚇得挺直身板,循聲望去,對上一雙凶冷的眼睛。
“家醜不可外揚,你想叫人看笑話麼。”
中年男人跨步而來,衣袂拂過蕭瑟空氣,引來一陣冷肅寒風。
目光極快掠過常清,望向另外幾人時,男人麵上浮起一絲蒼白淡笑:“小女多言,諸位還請見諒。”
許見他們欲言又止,男人重重咳嗽幾聲,啞聲解釋:“各位有所不知,常歡性情頑劣,與須彌教多有不和,甚至曾口出狂言,詆毀須彌。我們供奉多年的古祭司遺物……便是由那孽子親手交予了魔族。”
常清聞言麵色灰白,垂眸咬牙。
溫泊雪一愣:“由他?”
“那日天象大亂,臨近深夜魔氣衝天。我們皆知大禍臨頭,妄圖以命相搏,不知多少人為此被挫骨揚灰。可常歡——”
男人眸色驟沉:“他察覺不對,立馬闖入供奉遺物的禁地,待得魔族攻來……是他捧著古書,將其送入妖魔之手。”
倘若僅是叛逃,或許還能找些迫不得已的理由,奈何有了這一行徑,便再也尋不出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