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章【雙更合一】(1 / 2)

指尖的觸感柔軟滾燙。

燭影婆娑,一縷火星落在他眼底,浸開漣漪般的光暈。

謝星搖不自覺放緩呼吸。

晏寒來生有一雙琥珀色的瞳孔,此刻在燭光映照下,好似月夜清波粼粼的深潭。

幽寂深遠,藏匿著滔天漩渦,隻需對視一眼,便能將她卷入其中。

醉酒雖會麻痹神智、擾亂思緒,但毋庸置疑的是,以晏寒來的性子,即便意識模糊,也不會向旁人說出違心之語。

更何況在一開始的時候,他就看著她眼睛,明明白白說出了“謝星搖”。

晏寒來知道她是誰。

心口如被羽毛輕輕拂過,生出微妙的癢。

謝星搖動了動食指,細繩隨之一勾,迫使床上那人微微仰頭。

晏寒來輕輕笑了一下,氣音低沉,在寂靜的空氣裡被無限度放大。

也許是受到滿室酒香的影響,又或許是被他的輕笑撩亂了理智,她忽地鼓起勇氣,用食指撫過喉結。

骨骼堅硬,皮膚卻是柔軟,很奇妙的感覺。

謝星搖想,此時此刻的晏寒來喝醉了酒,無論說出什麼話、做出什麼事,都不能當真。

她本不應該乘人之危。

然而沉默片刻,她還是握住了結契繩。

靈狐耳朵悠悠一晃,絨毛雪白,映出漆黑的淩亂長發。

這是心感愉悅的表現。

“……好啊。”

謝星搖低聲應他:“一言為定。”

*

晏寒來是被幾聲清脆鳥鳴吵醒的。

頭痛欲裂,睡眼惺忪。

不適之感席卷全身,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自己昨夜醉了酒。

少年眸色沉沉,自床褥間坐起。

關於昨晚最後的記憶,停留在客棧房簷。

他不喜人聲喧嘩,心中煩悶不堪,買酒後便出了客棧,獨自登上高高聳起的屋脊。

在那之後……他自行回了廂房麼?

記不太清。

模糊的記憶混沌如潮,每當他試圖想起,都扯出縷縷陣痛。

少年抬手輕揉太陽穴,眸光一動。

喝了那麼多酒,理應渾身酒氣。

然而床鋪之上清新整潔,像是被人用過清潔術法,細細嗅去,還有股似曾相識的淡香。

身為靈狐,他的嗅覺一向敏銳。

晏寒來動作頓住。

他當時醉得神誌不清,一心隻想沉沉睡去,定不會為自己施加術法,至於這道香氣——

他驀地耳根發熱。

支離破碎的片段漸漸拚湊,晏寒來抬頭,看向不遠處的木桌。

原本空無一物的桌麵上,端正擺放著幾件被精心折疊過的衣物。

想起來了。

昨夜在昏黑的屋脊上,有人一步步靠近,聲稱給他挑選了些許新衣。

然後……她隨他回了房中。

耳後熱氣愈濃,晏寒來無言抿唇,收回目光。

還有二人之間的結契繩。

……說出那種話,他真是瘋了。

回憶逐漸變得清晰。

燭火幽暗,春夜冷風,由他指腹摩挲過的柔軟觸感,甚至是淺淺交融的呼吸,儘數曆曆在目,讓他識海空白,無法思忖更多。

有生以來第一次,晏寒來因熱意太洶,微微蜷了身子。

正值沉默間,廂房

外響起咚咚敲門音。

他猜出門外是誰,孩子氣地不想動彈,遲疑一刹,還是下了床。

房門打開,果然見到一張熟悉的臉。

“晏公子,已經正午了,我們打算找個地方吃午飯。”

溫泊雪一襲白衣,浩然出塵,展顏輕笑時,很能讓人心生親近之意:“你還在休息嗎?要不要一起去?”

除他以外,門邊沒有彆人。

莫名其妙地,晏寒來心下一空。

頭腦中的刺痛仍未散去,他心緒如麻,下意識想要拒絕。

但他向來醒得很早,絕不會拖延賴床,倘若今日連午飯也不去,未免顯得太過心虛。

……雖然他的確心虛,且心煩意亂。

鬼使神差,晏寒來應了他一聲“嗯”。

“那就好!聽說你昨夜喝了酒,我這裡有幾顆凝神丹,能讓酒意迅速褪去、緩解頭痛。”

溫泊雪遞來一個小瓷瓶:“我們在樓下等你。”

晏寒來:“多謝。”

溫泊雪告辭離去,房門再度關上,他握緊手中瓷瓶,感受到陣陣透骨冰涼。

這一切都古怪至極。

準確來說,隻要見到謝星搖,他就會變得很不對勁。

主動與她結下臨時契約,戰鬥時總會情不自禁尋找她的身影,見到她撫摸靈獸,心裡會生出煩悶的壓抑。

他不是一竅不通的傻子,對於其中緣由,晏寒來心知肚明。

然而這是他不應有、也不配有的情緒。

心潮暗湧,被他狠狠壓下。

晏寒來默不作聲舉起瓷瓶,目光落在指腹上的一條舊傷疤,自嘲輕笑。

能與淩霄山一行人相遇,是他此生難求的好運。那是一群和他截然不同的仙家弟子,從未經曆過困苦災禍,心懷蒼生大義,自在逍遙。

晏寒來有時會好奇地想,他來路不明,性子又古怪孤僻,無論怎麼看,都不會帶給他們一絲一毫的好處。

既然如此,像他這樣的人,為何能得來他們的在意與關照。

不過……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心下愈發抑塞,晏寒來指尖一動。

靈力鋒利,毫不猶豫劃破手腕,疼痛漫開,衝淡幾分心裡的煩躁。

羅刹深海過後,他們不知會用怎樣的眼神看他。

厭惡也好失望也罷,到那時候,都與他無關。

畢竟他大概率活不長。

少年人的左手修長白皙,輕輕一擰,打開瓷瓶。

晏寒來服下兩顆丹藥,調理好周身靈力,不知出於怎樣的心思,默然抬手,摸了摸自己脖頸。

他撫摸的動作小心翼翼,半晌後,又在臂上劃出一道深長血痕。

*

正午的客棧很是熱鬨。

謝星搖站在門邊,抬眼就能見到車水馬龍的長街。她昨晚翻來覆去許久沒睡著,今早醒來,頂了兩個淺淺的黑眼圈。

昨天夜裡的事情,不知晏寒來記得多少。

這個想法好似貓爪,撓得她心口一顫,不過思來想去……

以晏寒來那種死鴨子嘴硬的性子,就算記得,也不會主動提起。

——那她要主動提起嗎?

“對了。”

月梵打了個哈欠,瞥向身側的樓厭:“魔域那麼大,你身為魔尊,應該有不少需要處理的事務吧?為什麼忽然來到南海,還隱藏了身份?”

他雖然沒改名換姓,卻把修為死死壓在了金丹期

如此一來,旁人就算與他結識,也隻會認為這是個與魔尊同名同姓的普通魔族。

畢竟魔尊地位何其之高,怎會紆尊降貴來到南海市井,佯裝成一個金丹修為的老百姓。

“因為一件怪事。”

樓厭道:“魔尊身邊有左右兩個護法,修為都在元嬰,趨近於半步化神。幾天之前,左護法來南海處理妖亂,不知怎麼,突然失蹤了。”

謝星搖:“悄無聲息?”

“沒錯。”

樓厭點頭:“我們找不到他的行蹤,傳訊符用過,搜魂術試過,全都毫無回應。”

這就奇怪了。

半步化神的修為,能一式開山。

這位左護法就算出了意外、遇上什麼妖魔邪祟,以他的實力,在纏鬥時定會惹出陣陣靈力震蕩,不至於消失得無聲無息。

“這種情況……”

溫泊雪若有所思:“會不會和幽都的九重琉璃塔一樣,他也墜入了一個小世界?”

謝星搖心下一動:“看原文的描述,仙骨就藏在深海的小世界裡——所以在羅刹海中,確實存在一處獨立空間。”

“我們也是這麼想的。”

樓厭蹙眉:“小世界等同於一片全新的天地,能壓製修為、阻隔與外界的聯係,這樣一來,就能解釋他消失的怪事。”

他說著聳肩:“依我看來,最好的辦法是調動一支暗衛,把南海可疑的地方全部盤查一遍。但之前那位‘樓厭’覺得其中有個大陰謀,不想打草驚蛇。”

溫泊雪明白了:“所以你就隱瞞身份,一個人到了這兒。”

月梵斜斜靠在門邊,好奇側目:“現在找到線索了嗎?”

“南海有不少魔族的線人。”

樓厭頷首,語氣多出幾分篤定:“根據得來的情報,他在消失前,禦劍去了海上。”

原文白紙黑字寫過,在羅刹海深處,有個不為人知的小世界。

這樣就能對上了。

不過……在《天途》裡,主角團入海搜尋仙骨時,魔尊樓厭也去過那個小世界。

如果左護法在那兒,應該能被樓厭發現才對,原文卻從沒提過這一茬——

那片小世界堪比一處荒無人煙的原始森林,自始至終,主角團都沒見到其他人的身影。

是他們猜錯了嗎?

謝星搖抿唇,長睫遮下一片暗色。

還有晏寒來。

如果真像之前那位魔尊所想,羅刹海裡潛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晏寒來的遭遇……會不會與它有關?

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忘記,小少年被鎖在陰暗地牢裡,鮮血淋漓的場景。

腦子裡一團漿糊,身邊的溫泊雪驀地出聲:“晏公子,這裡!”

謝星搖順勢抬頭。

晏寒來仍是穿了件深綠近黑的衣裳,從頭到尾無甚修飾,發帶漆黑,是街邊隨處可見的便宜款式。

偏偏他生得寬肩窄腰、相貌俊美,哪怕身穿平平無奇的衣物,也能被在人群裡一眼辨出。

視線短暫相交,晏寒來麵無表情,挪開目光。

很好,果然是這種態度。

請叫她預言家。

“我們商量了一番,決定去南海城中最有名的望海樓。”

溫泊雪迎上前去,笑意朗然:“樓厭道友也會與我們一路同行,晏公子不介意吧?”

晏寒來撩起眼。

今日的樓厭身著一襲墨色長袍,上好絲綢繡有雲竹鑲邊,金線纖

盈,平添幾分冷峻貴氣。

樓厭特意隱藏了修為,常人難以察覺。他探得清清楚楚,這是一隻化神級彆的魔。

好在不見邪氣,並非害人性命的邪祟。

晏寒來:“嗯。”

他喉音輕,出聲時餘光倏動,瞥見不遠處的紅裙。

用餘光搜尋那道身影,幾乎成了一種本能的習慣。

在與她四目相對之前,晏寒來垂眸。

“那就走吧。”

溫泊雪笑笑:“南海這邊盛產海鮮,正好能嘗嘗。”

他與月梵最先出門,樓厭緊隨其後。

謝星搖像是故意停了動作,待晏寒來邁步,才隨他一並前行。

月梵瞟他倆一眼,領著溫泊雪樓厭加快速度。

“……謝姑娘。”

雖不知這群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晏寒來清楚,不應讓謝星搖生出更多心思。

昨夜酒後的所作所為皆是失態,他理應壓好心裡見不得光的念頭,倘若無端耽誤她,那才是可恨。

謝星搖語氣如常:“什麼?”

晏寒來麵若冷霜,對上她目光:“昨夜之事,是我逾矩,抱歉。”

他居然主動說了出來。

謝星搖一怔。

晏寒來自尊心極強,酒後稀裡糊塗說出那種話,於他而言無疑十足羞恥。

她本以為這隻狐狸會隻字不提,沒成想,晏寒來搶先捅破了這張紙。

這樣一來,她反倒有些拘謹了。

不等她有所回應,晏寒來又道:“酒後神誌不清,我亦不知謝姑娘身份,之所以……”

他一頓,似是生出些許赧然:“之所以那般行事,全因意識含混,一時失態,還望謝姑娘莫要多想。”

他說得足夠言簡意賅,身旁的謝星搖眨了眨眼。

晏寒來彆開視線,聽她頃刻開口:“可你明明叫過我‘謝星搖’,怎會不知道身份。”

晏寒來沉默瞥她,好一會兒,冷然輕笑。

“不過是源於本能。”

他麵色淡淡,口中說著自輕自厭的話,薄唇卻是微勾:“靈狐不正是如此麼?一旦有了興致,隻圖一時歡愉就好,絕不關心對方的身份。昨夜就算不是你,我也會那般行事。”

謝星搖一愣,定定看他。

她的目光澄澈清亮,乾淨得不含雜質,晏寒來被看得心口發澀,狼狽垂眸。

這段話糟糕透頂,連他也覺得惡心。

蔓延開的沉默惹人心煩,猝不及防,晏寒來聽見她的聲音。

“你彆……”

謝星搖遲疑一刹,捏緊袖口:“你彆這樣說自己。”

她從來不會去設想,晏寒來居然會說出這種話。

他一向沉默寡言,卻藏不住骨子裡的傲。這些話說得越狠,越表明是他有意而為之。

謝星搖不傻,隻用了短短幾個瞬息,就明白晏寒來想和她撇清關係。

在盜取神骨、屠戮仙門之前,和她撇清關係。

笨死了。

她的回應遠遠出乎意料,青衣少年聞言一呆,正要開口,被她倏然打斷。

“晏公子喝醉酒後,曾問過我一些問題。”

謝星搖說:“我覺得……晏公子雖然看上去冷冷淡淡的,其實心地很好,在朔風城的時候,我見過你給那位賣畫的老婆婆贈予靈石。”

心口重重跳了跳。

晏寒來心亂如麻。

“而且晏公

子修為也很厲害啊,不管靈力如何,隻要能保護人就好。”

她摸摸耳朵,嗓音低而輕:“至於靈狐,當初在連喜鎮我就告訴過你,因為心愛之人分化性彆,並非是懦弱無能、依附於他人的表現,而是隨心而為,不受許許多多桎梏——很浪漫的。”

晏寒來張了張口,終究沒出聲。

他本已做好了被她厭棄的準備,很難闡述,此時究竟是什麼感受。

——像是寒冬之後,遇上拂麵而來的第一縷春風。

它既不磅礴,也不渾厚,輕輕柔柔安安靜靜,落入心中皸裂的醜陋裂口,填滿空寂角落。

想抓,卻又抓不住。

謝星搖輕輕說:“所以,晏公子很好,不會讓人討厭。”

她踢飛腳邊一顆小石子,嗓音一頓:“我就不討厭。”

……奇怪的人。

花言巧語,巧舌如簧,總能輕而易舉哄他開心。

他準備了那麼多帶刺的話,隻要謝星搖一開口,就儘數化作輕輕軟軟的棉花。

“然後就是——”

謝星搖抬頭看他:“晏公子若是有什麼心事,大可告訴我們。我不是說過嗎?雖然大家修為不高,但無論如何,一定會竭力幫你的。”

她說話時打量著身旁少年的神色,見他沉默不語,抬手在晏寒來眼前晃一晃:“聽見了嗎?”

晏寒來:……

壓在心口的重量在這一瞬間全然消散,他無可奈何,低聲笑笑:“好。”

*

南海的特色美食,毫無疑問必是海鮮。

謝星搖心滿意足品嘗著海鮮粥與大閘蟹,坐在大堂裡,能聽見不少食客之間的談話。

“聽說前段時間西邊大鬨妖災,又是南海仙宗出了手,剿殺好幾個元嬰期的邪魔。”

隔壁桌的青年飲下一口熱茶:“看他們弟子的威風樣……唉,我什麼時候才能被納入門下?”

“大名鼎鼎的南海仙宗,哪是這麼容易進的。”

他身旁的中年男子搖頭大笑:“他們隻收天賦異稟的弟子,像你我這種普通人,怕是沒指望囉。”

“南海仙宗。”

謝星搖對它很是在意,輕聲開口:“是個很厲害的宗門嗎?”

“當然。”

月梵單手撐起下巴,懶懶喝一口粥:“我聽說這個宗門要求很高,要想成為親傳弟子,甚至比淩霄山還難。”

她說罷眉梢輕挑:“不過吧,隻要成為親傳弟子,就能修習南海仙宗的獨門心法,據說有一日千裡之效,非常厲害。”

“南海多是商戶,大的宗門隻有這一處。”

樓厭接過話茬:“不過實話實說,南海仙宗的確做了不少好事,羅刹海一帶妖邪頻出,現今能風平浪靜,屬它功勞最大。”

聽起來挺好。

那晏寒來不惜自毀前路,也要攻上仙門的理由是什麼?

謝星搖不動聲色,看一眼晏寒來。

他最是擅長掩藏情緒,聽著他們一群人嘰嘰喳喳,神色沒有絲毫變化。

“在羅刹海之下,已知的是一座浮風城。”

溫泊雪拿出一份地圖,指向中央:“浮風城建於水下,卻用了陣法與海水隔開,整體和地麵上的城池沒什麼差彆,能走路,也能正常呼吸。”

“好神奇。”

謝星搖湊近一些:“我聽說,浮風城裡住著許多鮫人。”

“嗯。”

溫泊雪頷首笑笑:“鮫人有兩種形態,能自由切

換。浮風城裡沒有海水,所以生活著用雙腿行走的鮫人——至於長尾巴的,住在更深一些的海底。”

月梵麵露期待:“我從沒見過鮫人,今日想必能大開眼界。”

“鮫人久居海底,是比較排外的種族,天生不待見人與魔。”

樓厭道:“為減少不必要的麻煩,我這裡準備了幾瓶鮫丹,隻要服下一顆,就能偽裝出鮫人的妖氣。”

這是個好東西。

謝星搖眼前一亮。

她記得在原著裡,主角團沒做什麼準備直接去了浮風城,被鮫人們看作不速之客,刻意針對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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