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愧是朕(2 / 2)

而韓憫早先囑咐過五王爺傅讓,所以在傅筌帶人進來的時候,他就躲到了白帳後邊。

抓住一點機會,他就從後邊溜走了。

不知道該去哪裡,想了想,最後還是去了福寧宮。

——韓憫連傅筌今晚起事都知道,和韓憫待在一塊兒,準沒錯。

*

韓憫知道傅詢今日要做什麼,衛環傳了他的話,他也就沒有亂跑,乖乖的待在福寧宮。

小劑子陪著他。

這幾日他在教小劑子認字,今日也寫了幾個字教他。

殿中燭光搖曳,正學到“文”這個字。

而後看見一個人影從走廊上匆匆跑過。

韓憫推門出去:“傅讓?”

傅讓連忙刹住腳步,從走廊那邊跑回來:“韓憫,不得了了。”

“怎麼了?”

“傅筌果然帶著人……”

韓憫了然,側過身子:“你進來吧。”

傅讓在案前坐下,小劑子給他倒了杯茶。

“謝謝。”

他抿了口熱茶,看向韓憫:“傅筌帶著許多朝臣來了,江丞相也在。一會兒說先帝讓他代理朝政,就是要讓他做太子;一會兒又說小叔叔拿出來的遺詔是假的。總之就是要逼宮篡位了。”

韓憫垂眼,都在料想之中。

傅讓道:“可是他就兩張嘴皮子那邊叭叭叭地說,怎麼能成呢?”

韓憫道:“這種事情辦不好,就是罪名加身,名不正言不順。他先找一群文人,說一通大道理,說得興起,再把聖上拽下來,就沒人敢說他了。”

“原來如此。”

傅讓摸了摸下巴,忽然想起什麼事情:“那皇兄不是很危險,我們還在這兒閒聊!”

“不妨事,他早就預備好了,就等傅筌起事,把他和他的人一網打儘。”

“噢,這就是你說的‘鄭伯克段於鄢’的故事?”

“也不全是。”

韓憫撐著頭,撥弄了一下案上茶盞的瓷蓋:“兩邊文人對峙,誰能說誰就贏了。聖上一夜之間處置了一個王爺,還有許多朝臣,他也想要一個名正言順,撫定人心。這樣治國,才更方便。”

傅讓點頭,笑道:“還是你懂得多。”

韓憫也笑了笑:“那溫言溫大人應該到了吧?”

傅讓有些疑惑:“啊?溫言為什麼要來?”

韓憫一驚,坐直了:“啊?溫言沒來?”

“對啊,他沒來啊。”

“溫言沒來,傅詢手下還有哪個文人?”

韓憫急得直接喊了傅詢的名字。

傅讓也察覺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對:“該不會是被傅筌給扣下了吧?那不就壞事了?”

韓憫想了想,下定決心站起身,傅讓忙問:“你去哪兒?”

“去封乾殿走一趟。”

侍立一邊的小劑子道:“公子,衛小爺送你回來的時候,囑咐我一定把你看好。”

傅讓亦道:“我也覺得你不能去,你弱弱的。”

韓憫卻道:“傅筌能把溫言弄去,或許還留有後手,傅詢身邊沒一個文人頂著,也不知道他的軍隊什麼時候才來。不過我猜傅詢在對麵也安排了人,隻等一個領頭的。”

他二人還要再說話。

韓憫又道:“你們放心,我之前和溫言一起改過折子,我這兒還留有底本,他要說什麼,我大概都知道。這局棋隻差一個文人,我也是文人。”

他拿起掛在衣桁上的素衣,轉身走到屏風後邊。

小劑子走到他的書案邊,問道:“公子,那封折子底本在哪兒?”

韓憫沒有回答,換好衣裳,攏著頭發,從屏風後走出來。

想了想,把筆簾和紙張往筆橐裡一兜,再將筆橐係在腰上。

韓憫到底是個文人,雖然自以為不是很正統。

傅讓扯住他的衣袖,不大放心道:“我還是跟你一起過去吧。”

“好。”

韓憫拍拍他的手,讓他放心。

隨後走出殿門,步下台階,夜風迎麵吹來,袍袖飛舞。

*

封乾殿上,狂風愈急,吹得供案上的白燭明明滅滅。

傅詢端坐在高處,抬眼看見殿外天色,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動。

還有兩刻鐘。

溫言不來也不要緊,還有兩刻鐘,他的人就都到了。

他向來是這樣的性格。

偏愛踩著生死線做事。

從前在柳州,得知柳州知州鼓動百姓夜裡造反,他就把押運車馬的時限定在那日夜裡。

如今在永安,傅筌今夜逼宮,他也將兵馬抵京的時限定在今夜。

他喜歡將所有事情握在掌心,然後冷眼旁觀。

在最後一刻,看見對手功敗垂成時,如遭雷擊的表情,讓他覺得無比暢快。

殿中傅筌的手下文人仍在慷慨陳詞,傅詢冷冷瞧著,心中計算著時辰。

不一會兒,傅讓卻來了。

傅讓揣著手,從後殿溜進來,安安靜靜地站到他身後。

傅詢回頭看了他一眼,還沒明白他回來做什麼,忽又聽聞殿外傳來一陣吵鬨。

他轉頭看去,隻見暮色四合裡,素衣布履的青年,緩步登上殿前高階。

原來他自以為將所有的事情都握在手心,卻還是有一個人,一次又一次,從不在他的計算之中,卻為他傾儘全力。

韓憫從來不知道他到底對事情有幾分把握。

隻憑著一腔孤勇,就向他跑來。

在柳州時如是,來永安亦是,今日在封乾殿仍是。

溫言不在,他一樣能成事。

但是傅筌身邊文人朝臣千萬,如眾星拱月。

若無他人,韓憫便是傅詢身邊以筆為刀的那個文人。

傅詢不自覺握緊扶手,稍向前傾,想站起來,把人拉到自己身邊來。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許是韓憫一出來,將文武百官都嚇了一跳,階上階下,不自覺給他讓出一條道來。

他在石階平台上站定,一扯腰帶,解開外邊衣裳。

中衣單薄,他拿過小劑子手裡的奏章,高舉過額,在階上跪下。

大風在他身後吹過,單衣雪白,烏發如墨,像文人打翻了硯台,潑灑上去的。

浸浸文心,瀟瀟風骨。

韓憫朗聲道:“桐州韓家二十九代玄孫,罪臣韓憫,求見聖上。”

殿裡殿外一片肅穆,無人說話。

韓憫再喊了兩遍,嗓音沙啞。

雖然傅詢想親自上前扶他,但是此時不能。

他吩咐了楊公公幾句,又讓衛環去把韓憫帶上來。

韓憫身形瘦削,穿一身單衣,青竹上覆了白雪似的。

他雙手捧著奏章。

傅筌想起上回那一封牙尖嘴利的奏折,心底微凜,向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

他身後一個年邁的文官向前邁了一步,道:“老臣竟是不知,這親自被先皇發落的罪臣,也能在先皇的靈前放肆了。”

韓憫扭頭看他,杏眼一抬:“江丞相。”

江丞相花白的胡須抖了抖,繼續道:“韓憫既是罪臣,如何上得殿來,與我等站在一處,遑論上折稟事,議論朝政?”

韓憫淡淡道:“文者天定,臣者君定,天在君前,故我先為文人,後為罪臣。天降文命於我,我稟天**,待文人事結,再行治罪,有何不可?”

他側了側身子,掃了一眼階下眾臣:“況且我觀滿朝文武顯貴,多是禽獸虎狼之心。百官不言,我獨言之,實是無奈之舉。但凡此處有真文人,我也不必冒死前來。”

江丞相怔了怔:“強詞奪理……辱我清白!”

韓憫瞥了他一眼,小小地“哼”了一聲:“我觀江丞相,如觀渭河。”

江丞相說他清白,韓憫偏說渭河水濁。

如何有“清白”二字可言?

跟在江丞相身後那個年輕官員,一時間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

他回頭瞪了一眼那人,指著韓憫:“你……你……”

半晌說不出話來,江丞相最後一甩衣袖:“你既無品級,又負罪在身,老夫不恥與你同處。”

韓憫反問:“我竟是不知,這世上文人,俱以品級定尊卑。如此說來,汲汲鑽營之輩,倒是我文人之首了?”

這時,楊公公捧著個木托盤,走到傅詢麵前。

韓憫話還沒完,回過頭,卻見傅詢站起身,朝自己走來,也就住了口,喚了一聲:“陛下?”

“嗯。”

傅詢在他麵前站定,應了一聲。

楊公公端著托盤,站在邊上。

韓憫轉頭看去,那是一件紅顏色的衣裳。

文官的官服,或緋紅,或正紅。

傅詢將衣裳提起來,抖落開,抬眼看了他一眼,再看看江丞相,似是隨口道:“你繼續說。他穿得薄,朕就給他披件衣裳。”

他拍拍韓憫的手:“手抬起來。”

方才的銳氣都收了,韓憫愣愣的,直到傅詢拍拍他的手:“抬起來。”

韓憫抬起手,傅詢親自幫他把圓領袍穿上,係好衣帶。

正紅的衣裳更襯得他麵白似玉,眸暗如漆。

傅詢再幫他把頭發理好,楊公公適時捧來官帽。

於是幫他把官帽也戴上了,還幫他理了理頭發。

傅筌與江丞相對視一眼,哪有這樣添衣裳的?

就因為江丞相說韓憫無品級,傅詢聽進去了。

傅詢分明就是借機想讓他當官兒。

理清楚衣裳,傅詢拍拍他的手:“你繼續說吧。”

他走回位置上坐下。

自高處向下看,韓憫一身紅衣,長翅官帽,玉帶皂靴,意氣風發。

傅詢撐著頭看他。

隨手披件官服。

不愧是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