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陛下萬年(2 / 2)

那時他尚年幼,所以德宗皇帝收他為義子,將他留在身邊教導。

他隻比傅詢年長十歲,比傅詢真正的小王叔悅王,還年輕一些。

為表區分,稱悅王為王叔,稱他則是小王叔。

再單看“信”這個封號,就能知道兩代皇帝對這位異姓王有多信任。

就連傅詢從前在西北帶兵,也是他一手指點的。

所以先皇臨終前,會將傳位詔書交給他。

李恕摘下頭盔,回稟道:“先皇遺詔隨先皇一同下葬,封在先皇的靈柩當中,倘若要看遺詔,恐怕就要開棺。”

他看向傅筌,神色冰冷:“恭王爺,當真要看遺詔?”

此話一出,傅筌就更加要看遺詔了。

他使勁掙開侍衛的壓製,厲聲道:“從來就沒有遺詔入葬的規矩,隻怕是某些人心虛了。”

傅詢凝眸,沉聲吩咐道:“那就開棺吧。”

狂風再一次吹起殿中的帷帳,帷帳素白,如雲湧接天。

棺槨厚重,十來個侍衛圍成一圈,小心地將釘棺的玄鐵釘撬開。

不知先皇擺弄木偶似的幾個王爺,讓他們相互傾軋爭鬥時,有沒有想到終有一日,情勢逆轉,他成了被幾個王爺擺布的屍體。

轟然一聲,棺蓋被推開。

已過了四十九日,雖有香料,但棺中屍體早已腐臭,眾人都忍不住掩著鼻子,彆過頭去。

傅詢捂住韓憫的眼睛,沒讓他看,淡淡的龍涎香籠在韓憫周身,也沒讓他聞見彆的味道。

異姓王李恕麵色不改,一把抓住傅筌的手,按在棺木上,冷聲道:“王爺既然執意要看遺詔,便請自行取出詔書。”

被李恕按著,動彈不得,傅筌強忍不適,將手伸進棺材裡。

草草摸索了兩下,傅筌摸到一個圓筒似的東西,想也不想便拿出來。

“這……”

那是一節小指骨。

傅筌張了張口,還沒緩過神,李恕便一把握住他的手,不讓他再有動作,怒喝一聲:“先皇屍骨有異,是中毒身亡,請驗屍官!”

那一節骨頭,是烏色的。

情勢逆轉得太快,傅筌還沒反應過來,梁老太醫與兩個驗屍官就各自提著藥箱上殿來了。

殿中眾人都在意“先帝是中毒身亡”這件事。

無人發現太醫與驗屍官是怎麼這麼快就過來的。

太明顯的破綻,卻沒有一個人發現。

傅筌看向階上的傅詢,傅詢正捂著韓憫的眼睛,低下頭同他說話。

話說得小聲,麵上卻有些若有若無的笑意,萬事都在掌握間的雲淡風輕。

直至這時,傅筌才恍然醒悟。

傅詢一早就算計好了。

他給自己預備了許多條路,每一條都是死路。

傅詢可以在逼宮的時候了結他,可以在軍隊來時,也可以在開棺時。

可是傅筌不信邪,偏要在每條死路上都走上一遭。

最後兜兜轉轉,回到早已設計好的死局中。

那頭兒,梁老太醫拿著驗毒的銀針,與兩個驗屍官低聲商議了一下。

最後回稟道:“稟陛下,這毒名為藏針。所謂綿裡藏針,這是一種慢性毒藥,初始服用無法察覺,脈象上也看不出。先皇中毒,大約有兩年了。具體情狀,容臣等查閱兩年前的脈案,再做答複。”

傅筌連忙道:“快將宮中所有人等都……”

李恕淡淡地打斷了他的話:“恭王多年理政,城內宮裡,都歸恭王管轄,這麼說來,卻是恭王的嫌疑最大。”

傅筌立即反駁:“我怎麼可能謀害父皇!”

李恕瞥了他一眼:“是與不是,也不是恭王說了算的。”

他朝傅詢抱拳:“臣奏請,查抄恭王府。”

傅詢頷首:“嗯。”

他頓了頓,又道:“不用麻煩小王叔親自走一趟。”他抬眼,看見隨韓憫一同前來的小劑子:“你帶人去。”

忽然被點名的小劑子一怔,隨後跪下領命。

其實傅筌認得他,隻是他已經不記得了。

上回就是在封乾殿外,他說太監都是玩意兒。

如今輪到他口中的一個玩意兒,來查抄他的府邸了。

小劑子領命下去,先皇的棺槨被重新封上,焚香散氣。

朝臣們或站或跪。

殿中四寂無聲,都隻等著一個結果。

傅詢在位置上坐下,牽了牽韓憫的手,讓他也過來坐。

坐下就逾越了,韓憫自然不肯。

傅詢也不強求,忽然想起什麼,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

他記得,兩年前韓家被抄家,韓憫的右手被傅筌踩斷過。

不久前,韓憫還跟他說,因為受傷,他現在拉不開弓了。

傅詢轉頭去吩咐楊公公,楊公公也悄悄退下去了。

傍晚時分開始守靈,鬨到現在,已經是深夜。

再等了一會兒,小劑子就回來了,雙手捧著的木托盤上,盛著一個烏陶的小罐子。

梁老太醫用銀針驗過:“確是藏針。此毒難得,有的人應當不多。”

傅詢擺了擺手。傅筌早已說不出話,連掙紮也沒有,就被侍衛架著手要拖下去。

傅詢睨了一眼殿中眾臣,眾臣再沒有半分遲疑,俯首便拜。

“陛下萬年!大齊萬年!”

韓憫也跟著跪在地上,跪得太急,磕得膝蓋有些疼。

他暗中揉揉腿,卻忽然被傅詢拉起來。

未等反應,傅詢便把他拉進懷裡,握著一柄長弓,握著他的手,要他把雙手分彆搭在長弓與弓弦上。

隨後從楊公公捧著的箭囊裡抽出一支羽箭。

鋒利的箭頭對準正要被帶下去的傅筌。

自殿門吹入的風,揚起傅詢玄色的大袖與韓憫正紅的官袍。

傅詢仿佛是在教韓憫射箭,輕聲道:“肩平身側,心平氣和。”

那支箭沒有對準傅筌的腦袋或是心口,而是對準了——

他的右手。

弓似滿月,羽箭破空,穿過傅筌的右手掌心。

傅筌慘叫一聲,冷汗模糊裡,他看見傅詢的手覆在韓憫被踩折過的右手上,握得緊了一些。

隻道是聖上處置逆賊。不敢觸他的逆鱗,朝臣們死死地低著腦袋,沒有多看。

在“陛下萬年,大齊萬年”的山呼裡,傅詢微低下頭,對韓憫道:“朕帶你拉一次滿月弓,給你報仇了。”

韓憫怔怔的,回頭看他。

傅詢會意,從箭囊裡再抽出一支箭:“那再來一回。”

傅筌冷汗涔涔,尖叫道:“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