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罪臣之家(2 / 2)

柳停也看了看:“是。”

韓憫道:“對了,我今天在外邊,就看見太後娘娘的車駕回宮。”

太後都從建國寺回宮了,隨行祈福的京中女眷自然也該回家了。

楚鈺原本要走,聽見這話,便道:“還沒拜會過柳夫人。”

江渙看了他一眼,真誠地勸道:“我勸你彆見,快點回家,晚了就來不及了。”

楚鈺看江渙臉色不好,便問:“怎麼?”

江渙隻道:“你不懂。”

柳停解釋道:“這幾年二妹妹長大了,母親在為二妹妹尋一個合適的人家,或許是著急了一些。”

“哦。”

楚鈺恍然大悟,看來在柳夫人眼裡,這個合適的人家,就是江家。

但是江渙不願意,所以他頭疼。

楚鈺樂了:“這樣啊,那柳夫人眼光挺差的,怎麼就看上你了?”

江渙惱道:“你現在去見,正好救了我。”

“去就去,走走走。”

他們兩個人走在前邊,柳停放緩腳步,走到韓憫身邊,挽住他的手。

“走吧,我娘從前就挺喜歡你的,兩年沒見,她肯定也記掛你。”

“好。”

可是行至廳堂外,還沒走近,隱約聽見有個女聲在說話。

“……父親,這件事情是不是應該跟我們商量一下?韓家尚未平反,憫哥兒還算是罪臣,這……是不是不太方便?”

韓憫腳步微頓,牽著他的手的柳停也愣了愣。

他一直以為母親對他師弟是很好的,起碼這幾年在他麵前,母親也常說:“韓家可惜了。”

站在廊下的韓憫彆過頭,假裝沒聽見。

而後有人摔了茶盞。

柳老學官中氣十足地道:“那是我的學生,他是不是罪臣,都是我的學生,和停兒一樣。柳岸,把你媳婦帶下去。”

柳岸是柳停的父親,方才說話的,是柳夫人安氏。

柳停握著韓憫的手緊了緊,就要拉著他過去,韓憫卻站在原地,把他往回拉了拉。

他抬手招來一個小廝:“進去通報一聲,就說你們家公子回來了。”

那小廝應了一聲,小跑著去了。

而韓憫攏著手,低頭看了看衣擺。

楚鈺攬住他的腰,輕聲道:“要不你去我那兒住?”

韓憫搖搖頭:“沒事。”

廳中安靜下來。

進去傳信的小廝出來:“老太爺請幾位公子進去。”

柳停牽著韓憫的手緊了緊:“沒關係的。”

摔碎的茶盞被下人收拾好,柳老學官與老夫人坐在主位上,右邊坐著一對中年夫妻,便是柳停的父親母親,柳岸與安氏。

一個十五六歲模樣的小姑娘,一身素色衣裙,原本站在老夫人身後,在四人進來時朝他們福了福身,很快也就閃到屏風後邊去了。

那是柳停的二妹妹,柳毓。

她躲在屏風後邊,探出腦袋望了一眼。

身邊的小丫鬟打趣道:“大公子又帶了新朋友來家裡呢,江大公子也在,不知道這回夫人……”

她一轉頭,看見柳毓仿佛正看誰:“姑娘在看誰?”

柳毓指了指韓憫:“你知道這位公子是誰嗎?”

小丫鬟笑著道:“我當然知道了,那是韓家公子嘛。”

柳毓回頭看了一眼:“你怎麼知道的?”

“他身上的衣料,是年前夫人買給我們家大公子的,能穿大公子的衣裳,自然是大公子最寶貝的小師弟。”

“就你聰明。”柳毓戳了一下她的額頭,“大姐姐就是嫁給他叔叔的,也不知道佩哥兒現在怎麼樣了。”

柳夫人育有兩女一子,大女兒柳韞,就是嫁給了韓憫的叔叔,又生下了韓佩,如今還在桐州。

柳毓手裡擰著帕子,看見韓憫向母親作了個揖,隨後從袖中拿出一封書信,雙手遞給她。

“韞姐姐托我送信給夫人。”

提到大女兒,柳夫人還是有些憋悶。

當日韓家出事,她原本想把女兒接回來,總好比過去桐州的窮山惡水裡過活。結果柳韞執意去了桐州,她也就被氣得不輕。

再加上當時先皇對韓家記恨得緊,幾年下來,竟是連書信也沒有來過幾封。

她抬了抬眼,接過書信,問道:“她怎麼不自己寄過來?”

“自然是擔心夫人還生她的氣。”

柳夫人拿了信,麵色稍霽,看向韓憫的目光也和善不少:“多謝你。”

她站起身:“還沒用過晚飯吧?就等你們了,我這就下去催一催。”

原本是遣個婆子就能做的事情,她倒是親自去了。

想是礙著眾人,不好拆信,躲下去看信了。

*

一頓飯吃的冷清,韓憫被柳老學官拉到自己身邊,就挨著他坐著,另一邊就是柳停。

意思是說,他把韓憫當做孫兒看,不要旁人多嘴。

桌上無人說話,散了便散了。

各人關上各自的門,說各自的私房話。

柳老學官與柳老夫人並排坐在榻上泡腳。

老夫人問:“老頭子,把憫哥兒接過來,真沒事兒?”

柳老學官哼了一聲:“能有什麼事兒?他是我學生……”

“我知道他是你學生,你是心疼學生,隻是聖上那邊?”

“不會,憫哥兒才來永安時,在宮裡住了好久,聖上要是不待見他,不會留他下來。”柳老學官捶了捶腿,“不過我也不怕憫哥兒連累我。”

柳老夫人也哼了一聲:“你怎麼就不怕了?這麼一大家子人,你是宰相還是太師?你不怕?”

柳老學官笑著轉移話題:“夫人在建國寺勞累個把月了,水涼不涼,要不要添點熱水?”

此時,柳夫人也在房裡,將大女兒寄來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柳岸坐在她身邊,也跟著看。

“韞姐兒這不是過得挺好的嘛。”他抽出一張信紙,“你看,外孫的字也不錯,韓家肯定是用心教了的。”

那是韓佩寫的信。

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了桐州,不大記得柳家人,寫的話客客氣氣的——

“韓佩問外祖父、外祖母安。”

柳夫人瞧了一眼,也沒忍住笑了笑。

柳岸趁機道:“韓家人也沒虧待他們,你怎麼還是不喜歡韓家?”

“我就是後悔,悔不該把韞姐兒嫁給韓家。”

想起這件事情,柳夫人麵色一沉,一把推開柳岸,怒道:“我一想起韞姐兒,我就恨不能追到地府去,我就想問問韓仲齊。”

“問他那時打獵,他為什麼非要追著先太子去。他追上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韞姐兒還在家裡,有沒有想過他兒子韓佩才幾歲……他怎麼就敢……”

“早知韓仲齊是這樣的性子,我絕不把韞姐兒嫁過去,我就是怨恨韓家。”

說著說著,柳夫人便再也忍不住,從袖中掏出手帕,彆過頭去擦淚。

她一邊哽咽,一邊道:“還有那個韓老頭子,硬是留著韞姐兒,不讓她走,非讓她跟著去桐州。韞姐兒年輕不懂事,留在永安還能再嫁,可是偏偏就去了桐州。”

柳岸扶住夫人的肩,輕聲勸慰道:“那你可不是太冤枉老韓史官了,當時老韓史官沒勸韞姐兒留下來?那不是韞姐兒自己選的去桐州?”

緩了一會兒,柳夫人也回過神來,抹了抹眼淚。

“把韓憫接來家裡住的事情,爹到底想好了沒有?要是咱們家,也淪落到從前韓家那樣怎麼辦?”

“不會,新皇登基,事情都與從前不一樣了。倒是你,一聽這件事,當時就在廳子裡嚷起來了,也不怕彆人聽見。”

柳夫人有些遲疑,停了一會兒,沉吟道:“韓憫是我看著長大的,我也沒有那麼絕情,不過是說了兩句重話,哪裡就趕他走了呢?我從前帶來的嫁妝裡,還有一處宅院,地契連著房契一起送給他,就讓他在那兒住。”

“這就是你想錯了。你無緣無故送他一座宅子,他怎麼會收?”

“也是。”

坐了一會兒,柳夫人忽然一激靈,驚道:“爹是不是想把毓兒嫁給韓憫?”

不等柳岸說話,她便斷然道:“不行,絕對不行。我算是看明白了,他們韓家的男人,全都不管老婆孩子,眼裡心裡,隻有什麼勞什子社稷君王,太危險了,韞姐兒就是前車之鑒,我絕不會把毓兒也嫁到韓家去。”

柳岸有些無奈:“不會,爹就是心疼學生,才把韓憫接過來的。”

“你怎麼知道?當日把韞姐兒嫁到韓家,就是爹做的主。”

“古來結親,要麼是兩方情願,要麼是添一重姻親關係。我們柳家不入仕,便用不上結交關係,兩方情願就更說不上了,韓憫都好幾年沒回來過了,毓兒連見都沒見過他,又哪裡會喜歡他?”

“也對。”

“你這樣遷怒憫哥兒,其實也不對。韓家如今隻能指望他了,隻有他才能把韓家人都接回永安來,韞姐兒也一樣,你那樣對他,對韞姐兒哪裡好了?”

“你說的是。”

趁著夫人心情不錯,柳岸便問:“那你今日在爹麵前那樣說話,是不是也不太對?”

“是,明日一早,你陪我去端茶賠禮。”

柳岸問道:“為什麼我也去?”

“誰讓你當時沒攔著我?”柳夫人想了想,憂愁道,“就因為韞姐兒嫁的不好,我現在對毓兒的婚事都……”

“我看她……還是多留幾年的好。”

“毓兒怎麼了?我女兒樣樣都好。”

柳岸笑道:“夫人,你清醒一點。要出嫁的是毓兒,倘若停哥兒是個姑娘,他倒是樣樣都好,琴棋書畫,無一不通,還會針線活,肯定不愁嫁。”

“胡言亂語。”

柳夫人推開他,下了榻,走進內間去了。

柳岸也落了地,推門走出房間:“停哥兒。”

月光灑滿庭院,柳停就等在院子裡,聞言回頭。

“父親。”

“沒事了,爹把你娘哄好了,你回去哄哄憫哥兒,從爹那兒挑兩幅字畫給他。”

柳停點頭應了,欲言又止:“父親,我娘……”

柳岸思忖著:“怎麼說呢?你娘就是個一般娘親,沒有觀音菩薩那麼慈悲,她遇見事情,先想的是你姐姐、你,還有毓兒,有的時候對旁人沒那麼關心,她事後都想得通的。你彆記恨她。”

柳停了然地笑了笑:“我知道了,先下去了。”

“誒,去吧。”

柳停在父親的書房裡挑了兩幅字畫,回到院子裡時,韓憫房裡的燈還亮著。

韓憫趴在榻上,正和係統說話。

“原本是我們韓家對不住柳家,韞姐姐過來這幾年,過得也不好,柳夫人還有些記恨,也是應當的。要是實在不行,我看我還是什麼時候搬出去吧。”

係統道:“我都行,你想搬去哪裡?去楚家怎麼樣?楚鈺不是讓你過去嗎?他們家的馬車都這麼好看,他們家肯定更好看。”

“不去,我就隨便找個地方住一下,我看建國寺就不錯,氣氛很好。快點把原本的宅子修好,就能快點把家裡人接過來了。”

可是——

還有一件事情,他這陣子和朋友們在一塊兒,竟然全忘記了。

柳夫人提醒了他,原來在旁人眼裡,韓家還是避之不及的罪臣之家。

不把這個罪臣的名頭摘去,在永安城中,凡事都寸步難行。

韓憫煩得很,扯過被子,把自己整個人都包起來。

試圖逃避現實一晚上。

後來柳停掀開被子,歪著腦袋往裡邊瞧。

他疑惑地問道:“你在做什麼?”

韓憫被嚇了一跳,裹著被子坐起來:“師兄!”

“我在外麵敲門,你沒應,又看你房裡亮著燈,所以進來看看。”柳停拍拍他的背,輕聲道,“我還以為你躲在被子裡哭了,現在沒事了?”

韓憫委屈地垂了垂眸。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