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耳根通紅(1 / 2)

季恒前些年才來永安城, 自然不認得韓憫。

聽小廝說來,不過是一個被抄家下獄的公子哥兒,也就不怎麼把他放在眼裡。

韓憫隻瞧了他一眼, 卻低頭問溫言:“那賣扇子的老人家後來怎麼樣了?”

溫言道:“我……”

季恒朗聲打斷他的話:“溫公子善心,自然是……”

韓憫拍了拍溫言的肩,轉過頭, 正色道:“季公子,季家沒有家教,李家也沒有教你麼?”

季恒道:“你也知道李家, 我舅舅……”

“信王爺?”

“正是。”

“你喊信王爺‘舅舅’, 既然要比,你知不知道我喊他什麼?”韓憫笑了笑, “我隨聖上與五王爺,喊他‘小叔叔’,這樣算來,好像是父輩比母輩近一些。再者,你也不姓‘李’, 又不是他兒子、我弟弟,這有什麼好拿出來說的?”

季恒被他嗆得一噎, 隨即道:“你放屁, 我舅舅哪有你這樣一個侄兒?”

“有或沒有, 待小叔叔從明山陵寢回來, 季公子去問問便是了。或許季公子等不及,直接去問問聖上或五王爺。”

季恒麵色鐵青,牙齒咬得咯咯地響。

他做的那些事情, 信王李恕根本不知道, 他怎麼可能去問?

要去問皇帝和王爺, 那就更不可能了。

韓憫一副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的模樣,掩著嘴,驚呼道:“喲,想來是季公子混沌度日,不似溫辨章溫大人一般,有數年從龍之功,在朝中做官;也不似楚琢石楚探花郎一般,中過科舉。因此也沒有麵見聖上與五王爺的機會。”

他拍拍腦袋:“瞧我這記性,溫楚兩位大人原本就是人中龍鳳,季公子怎麼能跟他們相比?同聰明的朋友們在一塊兒待久了,倒顯得我愈發愚笨了。”

韓憫又舒了口氣,笑著道:“不過,所幸我的厲害朋友們都不嫌棄我,能跟著他們混混日子,也挺不錯的。”

他句句話貶低季恒,維護溫言,說得又快,季恒就連跟也跟不上,哪裡又能挑出他的錯處來。

實在是說不出話,氣得一句話也不說,就鑽回船艙去了。

楚鈺看著他回去,一下子就樂了,掐著韓憫的臉:“韓憫這張嘴啊,我今日算是第二回見識了。”

溫言亦是失笑搖頭,道:“恭王逼宮那日我沒去,今日也算是開了眼了。”

韓憫抱著手,得意地挑挑眉:“也是不一樣的。”

對恭王和他的一群文人,要有理有據,一條一款都列出來,才能把對方堵得啞口無言。

對季恒這種拿舅舅的名頭作威作福的,隻要搬出比他厲害的人物就足夠了,不用太多力氣。

韓憫心情頗好,哼著小曲兒,靠在船頭,翹著一條腿看風景。

鴛鴦湖有一個湖心小洲,據說是建城時挖湖,用湖底淤泥壘成的。

百年之後,淤泥之上生出竹樹,又有愛好風雅的富商出資,在湖心修葺了一座翹簷石亭,此處便成遊湖的一個必來之地。

此時畫舫緩緩靠近湖心小洲,水波流動,隱約送來說笑聲。

待靠近些,就能看見亭子裡擺著幾張桌案,案上各色時鮮瓜果。

有個藍衫公子看見他們,站起來朝他們揮手:“來者可是楚琢石楚大人?”

楚鈺應了一聲:“正是。”他拉起韓憫的手:“走,過去看看。”

不過是文人之間的雅集,韓憫有兩年沒有回永安城,城中的公子哥兒們,仿佛都換了一撥。

從前都是他與傅讓、衛歸他們在一塊玩兒,如今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也就湊不到一塊兒去了。

他跟著楚鈺行了禮,就找了個位置坐下。捧起案上酒杯,聞了聞杯中略顯緋紅的桃花酒。

溫言按住他的手:“不準喝,你喝了看不清楚路,把我推進水裡怎麼辦?”

韓憫湊過去抿了一口,隨後放下酒杯:“好了,就嘗一口。挺好喝的,你要不要嘗一口?”

溫言偏過頭:“不要,喝酒誤事。”

韓憫便撐著頭,頗有興味地看著公子們說話取樂。

而後一艘熟悉的畫舫靠近,季恒搖著折扇,走進石亭。

楚鈺端著碟青杏,從人群中走到韓憫與溫言那邊,在他二人中間坐下,提醒他們一句:“季恒來了。”

韓憫隨手拿了一顆青杏,咬了一口,然後倒吸一口涼氣。

“好酸。”

那季恒搖晃著折扇,同眾人打了招呼,道:“聽聞諸位在此雅集,不請自來,見諒見諒。”

他在永安城中的風評不是太好,但是礙於他的身份,眾人還是朝他拱手問好。

季恒朝身後的小廝招招手:“正巧前幾日得了一幅謝鼎元十年前的題字,給諸位雅士助興。”

那小廝手裡果然抱著一個錦盒。

謝鼎元的名頭在大齊也不是虛的,他這話一出,旁的人也都忘記了季恒究竟是怎樣的人,低聲議論起謝鼎元來。

不過卻聽季恒悠悠道:“將題字給諸位一賞,也不難。隻是竊以為,謝鼎元也是中過狀元的人物,諸位文采過人,品行端方,自然可以觀賞。至於某些仍舊戴罪在身的人,是不是——”

他的目光落在韓憫身上:“請韓公子避一避?也省得汙了謝鼎元的字。”

那時韓憫正小口小口地吃青杏,酸得他直皺眉,根本也沒在意他究竟說了什麼。

眾人都看向他,因他沒怎麼說話,方才也都沒怎麼注意他,大約此時才認出他就是韓憫。

有人遲疑道:“如此不好吧?韓公子……”

韓憫悄悄問係統:“你想不想看你的謝鼎元?”

係統忙道:“想!”

“那我讓季恒自己把錦盒打開給你看看,要是假的,你可彆失望。”

韓憫坐在位置上,毫不膽怯地回看過去,反問道:“這福寧宮我住得,封乾殿我上得,偏是這鴛鴦湖湖心洲我來不得了?”

他繼續道:“謝鼎元不滿宋國朝廷拉幫結派成風,這才憤而辭官。如今季公子借謝鼎元的字畫要趕我走,豈不是借謝鼎元之名拉幫結派,更加令他不恥?”

“唉,罷了罷了,季公子容不下我。”

韓憫起身要走,低頭拍拍楚鈺的肩,對他道:“我去船上等你們。”

楚鈺與溫言自然知道他不會走,而旁人又哪裡肯讓他走?

他若走了,他們豈不就與季恒成了一類人?

所以他們連忙拉住韓憫。

“韓公子,韓公子,你彆生氣,這小洲誰都來得,就這樣走了,算怎麼回事?”

“季公子,你願意把題字拿出來,便拿出來借我們看看。若是不願意,也不用這般行事。”

季恒原本想借機擠走他,此時騎虎難下,隻能自己打開錦盒。

韓憫偏過頭,心道:“統統,來看啦,你最愛的謝鼎元來……”

話還沒完,係統便嗤了一聲:“這不是謝鼎元的字。”

“我看著也有些差彆。”

隻是韓憫還沒說話,楚鈺卻“撲哧”一聲笑了。

眾人又看向他:“楚公子?”

楚鈺掩麵大笑,笑了好一會兒,才解釋道:“諸位,不好意思啊,這是我閒暇時候的戲仿之作。”

季恒臉色一變:“你彆胡說,我知道你和韓憫是一起的……”

“那確實是我的偽作。謝鼎元從前是宋國人,我也是宋國人,小的時候我們一起在江北念書,我看過他寫字,也會寫兩筆。我看他的字在江南齊國千金難求,前幾日一時興起,就寫了一幅玩兒。”

楚鈺忍著笑:“原本是叫下人拿去燒了,卻不想他們拿去裱起來,還拿去賣了,竟然還賣給了季公子。”

季恒道:“不可能,我找書畫行的先生瞧過了,這……”

楚鈺往邊上一倒,靠在溫言的輪椅邊,仿佛是笑得沒力氣了。

“你看看那印章的右下角,是不是有豎向的條紋?那是我用蘿卜雕的。把裝裱拆了,‘謝’字後麵,有一個小小的‘呆’字,是我寫來笑話他的。”

他說得這樣有鼻子有眼兒,偏偏季恒死心眼,非要看看是真是假。

季恒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我花了幾千兩……”

這幅字原本是他買來,想要在春日裡雅集上顯擺的,今日韓憫惹了他,就拿出來借機排擠韓憫,卻不想連這幅字都是假的。

他正忙著拆紙,那頭兒,楚鈺也不想知道他究竟花了多少銀錢去買這一幅偽作,笑著拋了一枚青杏給韓憫,悠悠道:“那不是謝鼎元十年前的題字,是我十天前的偽作。”

正巧這時,一艘略顯古樸的畫舫不知不覺地靠了岸,楊公公與小劑子上了岸,不知為何而來。

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在外麵觀望了一會兒,大約明白了事情之後,楊公公便讓小劑子先過去。

小劑子小跑上前,對韓憫道:“公子,你怎麼在這兒呢?”

韓憫問:“怎麼了?”

小劑子道:“宮裡來人了。”

這話他原本說的不大聲,偏生季恒時刻注意著他們這邊的動向,就為了抓住韓憫的把柄。

聽他這麼說,那還了得?

他便道:“想是聖上派人來問罪……”

小劑子平日裡伶牙俐齒,到此時,反倒裝得笨嘴拙舌:“這位公子,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們公子……”

季恒等著瞧他的笑話,韓憫心想著,他雖然與傅詢在小事上不太對付,但傅詢還不至於這個時候拆他的台,一看邊上站著的是楊公公,也就放下心來。

他彈了一下小劑子的腦門,佯怒道:“話也說不清楚,去請那邊的公公過來。”

楊公公已經離宮的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多。見他年老,也就當他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

楊公公在宮裡伺候了這麼些年,踩低拜高的事情,見的多了。

他有心幫韓憫出氣,給韓憫行了禮,似是寒暄一般,道:“原本老臣帶人已經到了柳府,就等大人回去領旨,卻不想大人在此處,倒是讓老臣好找。”

他整肅麵容,正色道:“傳聖上口諭,請韓大人入宮謝恩時,身著官服,也好讓聖上看看,官服是否合身,若是不合身,再傳織造府繡娘來改。”

韓憫早前就試過了一身官服,挺合身的,料想其他幾件,也是照著那個尺寸製的。如今再提起,也是為了給他撐腰。

楊公公繼續道:“前幾日聖上見大人帶的筆橐舊了,還是幾年前用的那個,給大人挑了幾個,也不知道大人用不用得慣,大人不用顧忌彆的,怎麼用得順手,就怎麼改。”

季恒麵色漲紅,說不出話來,看了看周圍眾人。

他原本想借著這些人,教訓教訓韓憫,結果這些人不上套,還愈發嫌惡起他來。

一會兒說韓公子是罪臣,一會兒又說宮裡派人來問罪,心思挺毒,怎麼不盼人點好兒?

韓憫彎了彎眼睛,雖然傅詢喜歡玩他的頭發,但在外人麵前,還是很給他麵子的。

他向眾人告辭:“既如此,我就先走了。”

韓憫囑咐楚鈺:“你小心溫言的腿。”

楚鈺拍拍他的肩:“你放心,我一定把他安全送回去。”

“還有你和謝鼎元是同窗的事情,等我回來再審你。”

楚鈺擺手:“你快去吧。”

韓憫朝溫言揮揮手:“辨章,那我先走了。”

“去罷。”

最後韓憫想了想,將手裡的青杏塞給季恒。

韓憫朝他挑了挑眉:“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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