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想回家(2 / 2)

木門沒有上鎖,簷下兩盞燈籠也被點亮,燭光在晚風裡輕輕晃動。

他站在石階上,卻忽然往回縮了縮手。

心知推開門也看不見從前的場景。

或許裡邊屋宅頹圮,各處都需要重新修繕。他在方才要推門時,卻忍不住想著會不會有人問他一聲:“回來了?”

傅詢走上台階,握住他的手,帶他推開木門。

老宅雖有損壞,卻也沒有韓憫想的那麼嚴重。

簷下也點著燈燭,院中桃樹無人照料,已經枯死。

韓憫使勁吸了吸鼻子,低著頭往裡走。

韓家從前並不富裕,老宅也不是很大。

自木門進去,一條石廊,左手邊是院子,一棵桃樹、幾株文竹,還有一口水井;右手邊就是會客的廳堂。

再往裡走,是韓爺爺的房間與書房。

韓憫小時體弱,不能出去玩兒,就跟著爺爺念書識字,打發時間。

往後就是兄長韓識的房間,還有後宅。

地方不大,韓憫很快就走了一圈,將要重新修整的地方都默默記在心裡。

要修的地方不多,想來是常有人來照管。

仍舊回到院子裡,兩人坐在堂前台階上。

韓憫攏著雙手:“謝謝你。”

傅詢坐在他身邊:“不用客氣。”

“我已經攢了八百兩銀子,不知道你買的時候……”

“當時先皇猜忌,我不太方便親自來,是托小叔叔買的,我也忘了給他多少錢了。”

“那就全部給你好了。”

韓憫從懷裡掏出銀票,塞到他手裡。

還帶著他的體溫,傅詢將銀票握在手裡,道:“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去官府登記文書。”

“好。”

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坐了一會兒,韓憫問:“你急著回宮嗎?”

“怎麼?”

“上回你去桐州,爺爺說,我們家桃花樹下有一壇花雕酒給你,你挖出來了嗎?”

“沒有。”

“那我現在挖出來給你吧,說好了給你的。”

說完這話,韓憫就跑去堆雜物的房間,挑了一把花鋤——從前韓爺爺種花用的。

月光照在樹上,仿佛枯樹重發新花。

而韓憫站在樹下,一樹花瓣搖落,停在他身上時,重又變作水一般的月光。

樹下泥土板結,挖起來不怎麼容易。

傅詢紮起衣袖,接過他手裡的花鋤:“我來吧。”

所幸酒壇埋得不深,挖一會兒也就挖到了。

從土坑中將酒壇抱出來,用帕子擦乾淨,最後在廚房裡找了兩個酒杯洗乾淨。

兩人坐回階前,打開酒壇時,酒香濃鬱。

韓憫握著兩個酒杯,傅詢提著酒壇往裡邊倒酒。

韓爺爺原本說這壇酒是韓憫出生時埋下去的,要等他中狀元時再挖出來。但是因為韓家抄家,韓憫錯過了去年的科考。

想來日後也沒有機會,那時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永安,就把這壇酒送給傅詢了。

韓憫低頭聞了一下,有點嗆人。

但畢竟是爺爺給他準備的酒,他喝了一口,忍著沒咳嗽,把眼角都憋紅了。

他沒咳嗽,傅詢卻看得出來,抬手幫他拍拍背。

韓憫再喝了一大口,輕聲歎道:“我好想回家啊。”

不是桐州的宅院,也不是現在所在的宅院,是從前家裡人都在的院子。

好比他與傅詢此時躲著喝酒,過一會兒,德宗皇帝與爺爺就會出來,說小孩子不能喝酒。

可惜已經沒有了。

他將空了的酒杯放到一邊,傅詢把自己的杯子遞給他:“沒事,你喝吧,等會兒我送你回去。”

“嗯。”

這才是韓憫第二回喝酒,幾杯下肚,很快連眼睛都迷了。

他撐著頭,絮絮叨叨地說了一會兒胡話,傅詢耐著性子,一句一句地跟他閒聊。

最後韓憫閉上眼睛,身子一歪,靠在柱子邊睡著了。

傅詢捏他的臉:“韓憫?”

韓憫強撐著“哼”了一句,就沒再回他。

漸入夜,夜風漸涼,傅詢彎腰要把他抱起來,手掌才撫上他的背,傅詢忽然覺得喝醉睡著、在月光下的韓憫好像有點不一樣。

與他靠得近,看見的也都是平素注意不到的。韓憫呼吸勻長,長睫隨之輕顫。喝過酒,唇上有些水光,晶瑩透亮。

傅詢望了望四周,侍衛被他留在宅院門外,門還是掩著的。

他轉回頭,抿緊薄唇,飛快地在韓憫唇上碰了一下。

韓憫沒有被驚醒,傅詢也沒有彆的想法,隻覺得挺軟的,比方才飲的酒水還要甜一些。

他在韓家宅院裡、喝了韓家的酒,還偷親了韓家的小公子。

到底做賊心虛,傅詢一抄韓憫的腿彎,把他抱起來,飛速逃離“作案現場”。

他推門出去,冷著臉吩咐侍衛:“把裡邊的酒壇拿出來,再把馬車趕過來。”

低頭看韓憫時,勾起來的嘴角就沒放下去過。

傅詢心情大好,把懷裡的人抱得緊緊的,看見他就忍不住笑。

——活像前十幾年都養在和尚廟裡,今天終於開葷吃肉的傻狗子。

*

喝醉頭疼,韓憫再醒來時,已經是次日上午。

他揉著腦袋從床上坐起來,聽見動靜,小劑子也上前掛起帳子,擰乾巾子給他擦臉。

韓憫還思忖著自己在哪裡,見小劑子拿了巾子過來,就想起來了,昨天晚上傅詢說會送他回去。

他接過巾子,擦了把臉。

等他看清周遭陳設之後,又有些迷糊。

“這是哪兒?”

小劑子轉身端來茶盞:“公子糊塗了?今天一早,宮裡派人來柳府接小人,進宮伺候公子,這是在福寧殿。”

“哦。”韓憫揉了揉腦袋,原來傅詢把他帶回來了。

洗漱之後,韓憫問:“聖上呢?”

“應當是在武場或者書房。”

“好。”

“聖上吩咐說,公子醒了不用著急,要是頭疼就再歇一會兒,明日再去辦事也是可以的。”

“沒事,我不頭疼了,我過去看看。”

今日不是韓憫輪值,他也就沒穿官服。

走到書房外,楚鈺正在裡邊,看見他來,傅詢擺手對楚鈺道:“去罷。”

楚鈺便作揖出來。

退到門外,他調笑韓憫:“你昨晚去哪兒玩了?也不喊我,起居注我怎麼寫?如實記錄聖上把你抱回來,你宿在福寧殿,君臣感情很好?”

韓憫有些不好意思,拽住他的衣袖,小聲道:“彆寫了,探花郎,求你了。”

“再說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好,那不耽擱你了。”

韓憫往邊上退開,待他走後,進了書房。

一想到昨晚,傅詢就沒忍住笑。

韓憫疑惑,自己又怎麼了?哪裡好笑?

傅詢輕咳一聲,正經問道:“頭不疼了?”

“嗯,陛下什麼時候有空?”

“現在就去罷。”

買賣房產,需要在當地官府簽署文書,縱是皇帝王爺也不例外。

*

信王府裡鬨了一夜。

昨日夜裡,信王李恕把季恒從天香樓裡提回去,關在武庫裡打鞭子,一開始是底下人打,後來嫌打得不夠狠,就自己動了手。

季恒的母親、李恕的姐姐季夫人,很快就收到了消息,在門外哭天搶地的。

進來了,就抱著季恒哭:“恒兒,恒兒,你舅舅這是要你的命啊,要你娘的命啊!他容不下咱們,咱們走,咱們這就走。”

季恒抬了抬眼皮。

他心裡清楚,母親是不可能走的。

舅舅三十未妻,一心撲在軍務上,或許日後也不會娶妻。

隻要他們在信王府待下去,總能分得一杯羹。

更何況,如今他們仗著信王的威名,得的好處已經是天大的了。

婦人哭鬨,李恕也有些無奈,丟開打斷的鞭子,讓人把賬房管家都喊過來。

將季恒做的事情一件一件都抖落出來。

不用旁人指證,季夫人也清楚自家兒子做過的事情不會少,她也不聽,隻是一昧的胡攪蠻纏,嚷著要走。

李恕在軍中直來直去慣了,不善料理這種事情,被她說得煩了,便丟下一句:“管家,幫她收拾行李。”

季夫人當即啞了聲,默默流淚。

鬨到天亮,忽然有小廝來通報,說宮裡來人了。

肯定是衝著季恒來的,李恕單手拎起他的衣領,把他拖出去。

來的是楚鈺。

楚鈺嫌惡地看了一眼季恒,收回目光,悠悠道:“聖上說,季公子既然分不清‘季’字和‘李’字怎麼寫,特意讓我來教教他。我帶了幾張大字過來,請季公子每日臨摹一萬遍。”

他往後邊看了一眼,一個小太監便抱著一疊紙上前。

楚鈺一一介紹:“這個是前朝王之銘的字體,這個是……”

一張一張介紹過去,楚鈺這個探花郎來教季恒寫字,也算是天大的恩賜了。

他最後道:“聖上還說,信王爺一心撲在軍中,愛軍中將士如子。聖上也不願意總是催促王爺娶妻,倘若王爺實在不願娶妻,日後無子,不若把王府資產都留給軍士。比季公子孝順的,多了去了。”

李恕俯首:“臣也是這麼想的。”

季恒跪伏在地上,喘著粗氣,喉嚨裡發出響聲,卻說不出話來。

楚鈺將他扶起來:“王爺客氣了,聖上還在外邊等呢,請王爺隨我走一趟吧。”

一行人走後,季恒喊也喊不出來,往地上一倒,終於暈死過去。

季夫人哭著撲到他身上,扯著嗓子要人找大夫。

老管家回來了:“季夫人,行李已經收拾好了。”

*

信王府門外,李恕出去時,正巧宮裡的馬車也到了。

因為買宅子時,托的是李恕,用的也是李恕的名字,如今要簽署文書,也需他到場。

韓憫掀開簾子,打了聲招呼:“小叔叔。”

而後他看見楚鈺也在:“琢石?你怎麼也在這兒?”

楚鈺笑了笑:“過來教人寫字。我還有一件事情要辦,先走啦。”

他俯身作揖,轉身離開。

李恕上了馬車。

經行天香樓所在的意如街,大白日裡,竟在這裡聽見了吵鬨聲。

韓憫覺著古怪,掀開簾子去看,竟看見楚鈺又在那兒。

他被一群姑娘圍著,舉起雙手,無奈地笑著道:“姐姐妹妹們,不要吵,不要吵,這不是我的意思,這是聖上的意思。”

他看向傅詢:“你要讓她們做什麼?”

傅詢麵不改色:“勞動改造。”

這是什麼?韓憫一驚,再掀開簾子去看。

傅詢見他想看,就吩咐停下馬車,讓他看一會兒。

那頭兒,楚鈺正在吩咐人分發繡簍和布料:“來,姐姐,你的。這位姐姐,你的。”

分完了東西,楚鈺拍了拍手,讓她們都安靜下來:“姐姐妹妹們聽我說,馬上就要入夏了,西北酷熱,但是戍守西北的將士還沒有夏衣。這幾千件夏衣,就麻煩各位姐姐了。”

姑娘們臉色一變,剛要吵鬨,他一掀放在旁邊的大木箱:“做得好的,良籍一張,賞銀若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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