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我在發燒(1 / 2)

地窖陰冷刺骨, 韓憫摔在落滿灰塵的地上。

麻藥的勁還沒有過去,他原本不該在這時清醒,但是滿地的冷水把他弄醒。

他動彈不得, 隻能費力地睜開眼睛,卻什麼也看不見。

韓憫隻覺得心臟被一隻手死死地攥著, 無邊的黑暗入潮水一般,從兩年前恭王府的暗室, 一直彌漫到這裡。

外麵傳來很吵雜的聲音,仿佛是下雨了。雨點落在石板上, 聲音在空曠的地窖中被無限放大。

一時間,他連呼吸都不敢了。

半晌, 實在是憋得難受了, 他才緩過神,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

他強自定下心神, 試著動了動手, 卻什麼也沒有抓住。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 外邊的聲音越來越響, 他再動了動手, 冷水已經漫過他的手背。

他所在的小巷外高內低,倘若下雨,雨水留不會流進外麵的街道,隻會從後邊的溝渠流走。

這個地窖在巷子的最裡麵, 雨水自然往這裡流。

雨水從石板縫傾瀉下來,很快就將地麵浸濕一片。

四麵都在漏水, 韓憫還是使不上力氣, 眼看著水麵要沒過他的口鼻。

他撐著手, 用儘全身力氣, 從水裡坐起來。

一片黑暗,耳邊充斥著水聲,辨不清方向。

韓憫強撐著,也不知道該往哪裡走,隻是往前邊挪。

地窖不大,雨水很快沒過他的腳踝,他也很快摸到牆邊,順著牆根摸索,想要找到出口。

走了大半圈,沒有找到出口,韓憫隻找到一處階梯似的高台。

應當是從前放高處的東西的,這時雨水已經到了他的小腿肚,他身上都是濕的,濕衣裳貼在身上,冷得他直發抖。

他想了想,還是拖著濕衣裳,爬上台階。

其實就算是找到了出口的石板,憑他現在的狀態,也推不動。

韓憫爬到台階最高處,就已經耗儘所有力氣。

他身上發冷,心臟卻跳得很快,呼吸困難,害怕掉下去就再也爬不上來,就隻有抱著腿,左手手指死死地扣住右手,嵌進肉裡。

他將在黑暗中溺斃。

*

秋雨寒氣侵入骨子裡。

傅詢麵無表情,一手持劍,一手拽著韓禮的衣領,把他拖出韓家。

韓識推著輪椅從拐角處出來,看見這場景,眉心一跳:“陛下,他……”

“韓憫出事了,與他有關。”

傅詢的語氣裡仿佛沒有波瀾,又仿佛潛藏著巨大的暗流。

而韓識一聽這話,也連忙拄著拐杖跟上去。

傅詢又道:“先去溫府,不要驚動家裡人。”

今日韓爺爺與一眾老人家都在,給他們知道了這件事,恐怕梁老太醫自己也要倒下。韓憫出來之後,肯定要怨他。

暴雨傾盆,溫府宅門大開著,雨水從堂前的溝渠流出去。

傅詢一把將韓禮丟在地上,反手抽出長劍,厲聲質問:“韓憫人呢?”

這時韓禮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做了多麼愚蠢的事情。

原本隻是剽竊文章,罪不至死。

他原本也沒想害死韓憫,隻是他都給韓憫跪下了,好說歹說,韓憫還是不肯把文章讓給他,一個勁兒地要去溫府。

那時寧學官就在溫府裡,韓憫怎麼能不顧他的名聲,就要進去?

所以他用沾了迷藥的帕子迷昏了韓憫。

他也不想要韓憫的性命的,隻要把他藏一會兒,他去把韓憫寫書稿的事情揭穿,就沒人能顧得上他剽竊的事情了。

但是皇帝簡直是瘋了,看見那樣汙穢的東西,竟然還能替韓憫開脫。

此時傅詢提著劍站在他麵前,雙目赤紅,還沒殺人,就已經紅了眼。

“人呢?”

韓禮不知道該怎麼辦,還沒開口,隻聽見外邊傳來整齊卻匆忙的腳步聲。

衛家兩兄弟解下鬥笠,走入堂中:“陛下。”

傅詢強壓著怒氣,或許還有一絲恐懼:“快去找。”

他頓了頓:“封鎖城門,從這條巷子散出去找,仔仔細細地找。”

他們各自領著人下去,一群人站在堂中,一時間寂靜無聲。

忽然,韓禮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眾人定睛一看,他伏在地上,一柄長劍穿過他的右手手掌,將他釘在地上。

持劍之人,正是傅詢。

他再問了最後一遍:“人呢?”

藏在暴喝之下小小的顫抖,誰也沒有聽見。

隻有傅詢自己知道,他有多害怕韓憫不見。

兩年前也是這樣,他在西北收到韓憫指頭沾血給他寫的求救信,不眠不休地趕回永安,最後得知韓憫被恭王傅筌帶走了。

他不管不顧地帶著人闖進恭王府,遍尋不獲時;他站在恭王府門前,拿著火把時,也是這樣的心情。

害怕恐慌到了極點。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害怕得發抖。

韓禮趴在地上,疼得冷汗直冒,發不出聲音。

傅詢將長劍抽出來,眼見著就要再刺一劍。韓禮張大了嘴就要說話,傅詢卻手起劍落,劍尖再一次穿過他的手掌,這回韓禮連喊都喊不出來了。

傅詢蹲下身,看見他手上的指甲縫裡沾著灰塵與青苔。

再抽出長劍,繞到韓禮的身後去看。他的鞋底也有這樣的青苔,隻是被雨水浸濕一片。

他隱約記得這樣的青苔在哪裡看見過,於是反手收起長劍,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就大步走入雨中。

這回過來,原本帶的人就不多,後來把衛家兩兄弟喊過來,也都派出去找人了。

一群文官跟在他身後,手裡拿著鬥笠與蓑衣。

雨水打在傅詢臉上,他緊咬著後槽牙,臉上肌肉繃得很緊,雨水在下頜彙聚,滴落下來。

他的眼眸陰沉如墨,手裡提著長劍,劍上血跡早已被雨水衝刷乾淨。

傅詢在溫府門前停下腳步,溫言站在他身後,拿著蓑衣,也不敢上前。

他很早就做了定王爺的幕僚,一直跟著傅詢做事,很少看見他這副模樣。

第一回見,是兩年前在恭王府,今日是第二回。

傅詢低頭,看見溫府宅門角落裡生的青苔,幾步上前,彎腰用手摸了一下。

與韓禮手上與鞋上的一樣。

他擺手:“人就在巷子裡,去把衛歸叫回來。”

很快就有人應了一聲,跑出巷子去找人。

傅詢摸著院牆青磚,一步一步往巷子裡走去。

雨水浸濕衣裳,他頭也不回,對眾人道:“都去找,再去審問韓禮,留一口氣就行。找久住的人家問一問,哪裡有暗室或者地窖。”

他都發話了,眾人也不好再跟著,各自散開去找。

韓識尚且不能久站,在雨裡站了這麼久,已經快撐不住了。小劑子推來輪椅,讓他先坐著,也推著他在巷子裡找。

巷子不長,不多久,傅詢就走到了巷子最裡邊。

雖然經過雨水衝刷,但有一處還是很明顯,石板上的青苔被人用手劃花了。

傅詢彎下腰,徒手尋找石板的縫隙。

正巧這時,去詢問巷中其他住戶的楚鈺也回來了。

“陛下,巷子裡有一個地窖!”

便是此處了。

眾人都往巷子深處跑去,濕漉漉的白貓也慌張地從牆頭跳過來。

沾了水的青苔又濕又滑,傅詢兩隻手卡在石板縫隙裡,將石板掀開。

石板轟然落地,竟碎成了兩半。

借著雨天裡陰雲遮蔽的一點光亮,傅詢往裡走了兩步,地窖裡的積水沒過他的腳麵。

他往裡望去,韓憫就在裡麵。

他抱著腿,蜷縮坐在地窖裡唯一的高處,才沒有被水淹沒。

傅詢喊了一聲:“韓憫?”

他隻是坐在那裡,沒有什麼反應,連頭也不抬一下。傅詢這才想起,方才石板摔碎那樣大的動靜,他也沒有任何反應。

地窖不大,所以積水漲得很快,汙水渾濁,也看不清水位到了哪裡。

衛歸上前,剛要說自己下去,才說了兩個字,傅詢卻仿佛什麼也聽不見,連衣擺也不曾紮起來,就那樣淌著水下去了。

積水到了他的腰,也不知道腳下有什麼,他隻是望著韓憫,朝他走去。

衛歸與一眾侍衛或守在外邊,或也下了水,地窖裡的積水,比雨水還要冷上幾分,凍得他們一激靈。

傅詢很快就走到韓憫那邊,抬手要把他抱下來。

而韓憫迷迷糊糊的,暈過去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就是,千萬要坐穩了,不要掉下去。

所以他被傅詢碰了一下,身形一晃,還以為自己要掉進水裡,嚇得驚呼一聲,然後落進傅詢懷裡。

傅詢把他抱得很穩,有力的手臂緊緊地箍著他,他眼睫微顫,艱難地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模糊,話也說不出來。

傅詢低頭看看他,韓憫麵色慘白,氣若遊絲。

他將人抱得更緊,一邊淌著水往前走,一邊用臉頰碰了碰他的額頭,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見,低聲安慰道:“沒事了,睡一覺就沒事了。”

不知道韓憫是聽見了,還是單純沒力氣了,他閉上眼睛,安安靜靜地睡著了,睫毛也不再顫動一下。

傅詢儘量把韓憫抱起來,不讓他碰到水,儘管他身上已經濕透了。

將人送到地窖口,外邊的人小心地把韓憫接過去。

外頭暴雨未曾停歇,地窖裡的積水又往上漲了不少,傅詢撐著手,出了地窖,又把韓憫重新接過來。

總要抱在自己懷裡才放心。

他抱著韓憫快步往韓家走去,仍舊十分冷靜,吩咐道:“把韓禮押去水牢,審問清楚。讓梁太醫過來,準備熱水和乾淨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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