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涎。”
嘉芙立刻應他,眼睛都沒眨一下。
他未作聲,審視般地看著她。
嘉芙一臉茫然:“大表哥你這麼看我做什麼?”
“你所用龍涎,來自何處?”
“家中庫房。”
“你可知道凍龍腦?”
他頓了一頓,忽然問。
嘉芙點頭。
“以前父親在世時,我記得偶聽他有提及過,說是南天竺的一種香料,與龍涎性狀相似,但不及龍涎好。”
嘉芙眨了下眼睛,望著他:“怎的了?”
“我可以確定地告訴你,你用的所謂龍涎,實則凍龍腦。全哥的病,就是因了你所熏的凍龍腦所致。凍龍腦不僅是香料,在西域之地,亦可入藥,但極少數人不耐此香,觸及少量,便發不適之症,如誤服,甚至危及性命。全哥便是如此。這就是為何他與你兩次接觸,兩次發病的原因。”
嘉芙心裡咯噔一跳。
她隻知道全哥熏了凍龍腦會發病,過個幾天,慢慢也就好了,卻不知道凍龍腦原來還是藥材,能致人死命。這實在意外。
但到了現在,她早就沒了退路。她必須要說服他相信自己,甚至引他幫助自己,至少,不能壞了她的事。
她露出了焦惶之色,不住搖頭:“我實在是不知!我家中的庫房,香料分門彆類歸置,我一向用的都是龍涎,這回因要上京,臨走前發現原本那盒子香餅快用完,便叫人去取新的來,當時匆匆忙忙,許是庫房下人弄錯了,我實在不知!”
她忽的睜大眼睛,露出駭然之色:“莫非……大表哥你以為是我有意要害全哥兒?”
她望著仿佛不置可否的裴右安,眼中慢慢地閃出微微淚光,聲音也漸帶出了含著委屈的哭腔。
“我小時候是來過幾次國公府,但那時全哥還沒出世,後來這幾年,我又一直在泉州為我父親守孝,就算我知道凍龍腦不好,我又怎知全哥不能碰觸?”
她低下了頭,不再說話,貝齒緊緊咬唇,咬的可憐的唇瓣都變成了慘白的顏色,仿似極力忍著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一滴晶瑩的眼淚,卻終究還是奪眶而出,“啪”的落到了她腳前地上。
她慌忙側過了臉,抬手胡亂擦了下眼角。
方才她說話時,裴右安一直在注視著她,神色冷淡,似乎在考量她話裡的真實程度。漸漸偏開了目光,不去看她泫然欲泣的模樣,隻道:“我料你應當也是無心之過。彆哭了。”
聲音平平。但聽起來應該是信了,在安慰她了。
嘉芙說哭就哭,倒也不難。想到離去的父親,想到前世的最後一刻,眼睛就會發酸。
原本隻是為了哭給他看的。但聽他安慰自己了,不知怎的,情緒一時就失控了,心裡隻覺無比委屈,默默低頭,眼淚不住地啪嗒啪嗒往下掉。
裴右安那張原本一直沒什麼表情的臉,開始露出不安之色,看了她好幾眼,捏了捏手掌,又鬆開,猶豫了片刻,終於走了過來,停在門檻前,微微低頭向著她,低聲道:“莫哭了。我信你的。否則怎隻叫玉珠代我傳話提醒你。”
“你想想看。”
說完,他又補了一句,仿佛在哄她。
他微微俯身,靠的有些近,嘉芙仿佛感覺到來自他身體的溫度,如藻井那片冬日陽光的金色微暖。
她慌忙背過身,低頭擦去臉上的淚痕,等情緒穩住,才轉回來,低聲道:“多謝大表哥肯信我。”
裴右安已後退了幾步,神色也恢複了先前的平靜,目光掃了眼她還帶著淚痕的臉,沉吟了下,道:“我這兩日,也聽到了關於此事的傳言,道你和全哥命裡犯衝,恐怕於你議婚不利。此事既與你無關,我可以助你解釋全哥致病的緣由,你若不願讓人知道是因你誤用香料所致,我也可以不提及你。打消了我母親的顧慮,你與我二弟便可順利議婚。”
嘉芙慢慢搖頭。
裴右安一怔:“怎的了?你竟不願澄清誤會?”
嘉芙暗暗捏了捏拳,道:“大表哥,你家肯接納我這樣出身的人進門,本是我的福氣,隻是不瞞你說,這趟進京議婚,並非出於我的本心。家中祖母當家,我實在難違,這才無奈聽從安排,原本想著就這樣定了終身,過完這一輩子,也就完了,卻沒想到,陰差陽錯,這兩日,因了全哥的病,惹來宋夫人和夫人對我不滿,議婚許也是要擱置了……”
她頓了一頓,抬眼,迎上他的兩道目光。
“我可否鬥膽,懇請大表哥你高抬貴手,就當不知道有這事?”
裴右安微微皺眉:“你當真這麼想?寧可背負克名,也不願嫁入國公府?”
“是。”嘉芙點頭,“國公府門庭高貴,本就非我能夠高攀。全哥因我誤用熏香致病,以致於惹來宋夫人和夫人對我不滿,猶如天命,亦是機會。求大表哥也成全我。最後嫁或不嫁,都是命定,我認就是。”
裴右安望著她,心裡忽然覺得哪裡似乎有些不對勁,卻又無法捕捉的住。壓下心裡湧出的怪異之感,終於點了點頭:“你既這麼想,我自然無不可。隻是——”
他的語氣驀然嚴厲。
“你先前不知,屬無心之過,故我不怪你。既已經知道凍龍腦於全哥有害,哪怕你再視國公府為洪水猛獸,隻要有全哥在的場合,我便不允你再用這香去禍害他。”
嘉芙悄悄抬眼,見他盯著自己,眉頭微皺,神色嚴厲,不敢不應,垂眸低低地道:“不用大表哥說,我自己也是知道的。”
裴右安撩起衣擺,邁步跨出殿檻,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嘉芙立了片刻,轉頭,見那道身影越去越遠,漸漸消失在那條銀杏道的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