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一角, 多寶槅中,銅壺滴漏點滴不絕, 猶如一束簷頭落下的春夜細雨, 滴滴答答,聲聲催人。
裴右安習慣晚睡,深夜書房也一向是他靜心之所。但此刻, 他卻漸漸神思不定,想起那女子離開前回眸一望的叮囑,抬眼,再次看了眼滴漏。
銅壺裡的浮舟升到亥時了。
這辰點於旁人而言,自然算晚, 但離他慣常的就寢時間,卻還早。
他終還是起了身, 熄燈出書房,往臥房而去。
臥房門窗裡透出一片昏黃燈火。他低聲吩咐還候著的值夜丫頭婆子去歇了,輕輕推門, 入了內室, 看向那道半遮半掩的垂帳。
暖香雲屏, 美人臥於其中, 身影一動不動,應已是入夢。
和前兩夜一樣, 他輕輕入內, 解帶脫衣,入浴房, 出來,儘量不驚動她地靠近床前。
她朝外側臥,一臂彎起枕於臉畔,臂若玉筍,腕白肌紅,睡態綽約,鼻息間又一陣幽幽暖香,直熏胸臆。
他胸間氣息不禁浮動,便屏住了呼吸,轉頭正要熄燈,床上嘉芙動了一動,慢慢睜開雙眸。
裴右安一頓:“我吵醒了你吧?”
嘉芙搖了搖頭:“是我自己睡不著。”
裴右安便上了床,仰於她身側,道:“還在想今日之事嗎?我並非故意責備於你,隻是當時不知你去向,一時焦慮,話說的重了些。”
嘉芙輕輕嗯了一聲:“我不怪大表哥你。”
裴右安轉臉,看了她一眼,想了下,又道:“你來的第一個晚上,我記得就和你說過的,有事和我說。你不說,我怎知你在想什麼?”
“大表哥,我無論什麼,真的都可以問嗎?”她似乎有些底氣不足。
裴右安道:“自然。”語氣肯定。
“大表哥,那你有沒有瞧不起我?”
一道輕輕聲音,傳入了他的耳畔。
“我總惹你生氣,以前還做了那樣的事情……”
聲漸輕悄。
裴右安道:“過則正之。我沒有瞧不起你。”
他說完,仿佛為了安慰她,伸手過來,替她體貼地拉了拉被角,將她露涼於外的一段香肩玉頸蓋住了。
“好了,彆胡思亂想。不早了,睡吧。”
他又柔聲哄了一句。
錦帳裡沉靜了下來,隻聞彼此呼吸之聲。
“大表哥,那我能再問你一事嗎?”
片刻後,耳畔再次傳來她的聲音。
裴右安未睜眼,隻唔了一聲。
“大表哥你沒有瞧不起我,那是不是討厭我?”
裴右安再次睜眼,轉頭看她。
嘉芙雲鬢散於枕間,下巴也縮在了被頭裡,隻剩半張臉露在外,雙眸一眨不眨,凝睇於他。
“怎會?我說了,彆胡思亂想。”
“那為什麼,你這兩夜回來……都不理我?”
錦帳裡的那片幽幽暖香,熏的仿佛愈發濃鬱了。
裴右安聲音乾澀:“我是見你睡了……”
她的眼睫顫眨了下,慢慢垂覆下去,一動不動,宛如停立花間一雙蝶翼。
裴右安話說一半,自己也停了。
新婚燕爾,共寢一床,自己卻接連兩夜沒有碰她。
原本以為她並不願自己碰觸,現在卻知或許是個誤會。不過一個小女孩兒罷了,什麼也不懂,隻知道歡喜了朝他笑,傷心了在他麵前哭,害怕了便死死抱著他。如此不諳世事,又能忍的住多少委屈?也難怪她胡思亂想,以致於鬨出了今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