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芙意識漸漸恢複的時候, 感到自己仿佛被人抱在懷中,舌下苦澀無比, 鼻息裡也滿是濃重的藥味, 那人似在往她口中送著藥汁。
她素來吃不了苦藥,此刻眼睛還來不及睜開,下意識就想扭頭避開, 可是臉卻似乎被那人掐住了,她沒有力氣,也發不出聲音,前一口苦藥還沒咽下去,又一口送進了她的嘴裡。
她顫著睫毛, 皺起雙眉,努力和那股逼迫自己吃藥的力量反抗——便在這時, 感到那人仿佛癲狂了,自己麵龐也痛了起來,似在被什麼不停地拍打著。
“芙兒!芙兒!醒醒!”
呼喚聲越來越清楚, 又一口苦藥被灌了進來, 因為她的反抗, 一半流入了喉嚨, 另半順著唇角溢了出來。
嘴裡好苦……
臉還好痛……
嘉芙呻.吟了一聲,終於從最後的那片幻海夢境裡蘇醒, 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睜開眼眸的第一眼, 看到的便是幻海的最後一幕,那個從黑暗深處向她走來, 朝她伸出手,說要帶她回家的男子。
隻不過,此刻麵前這個正摟著她的男子,全然不複夢境中的翩翩風姿了。
裴右安衣衫染血,眼窩深陷,頰頜冒出了淩亂的胡茬,一雙疲倦黯淡的眼,密布了血絲,雙眸一眨不眨,凝視著她。
“……大表哥……”
嘉芙感到渾身無力,軟軟地靠在他的懷裡,用小奶貓般的微弱聲音,低低地喚了他一聲。
裴右安眼底漸漸閃爍了一片帶了血色的淚光。
嘉芙也已經全都想了起來。
他去打仗了,傳來了凱旋的消息,她想去大門口等他回來,還沒走到,卻要生孩子了。她生了一天一夜,很是艱難,最後終於生下了孩子,她覺得很累,就睡了過去……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睡了多久,但知道自己一定已經嚇到了他。
“……我好好的……你不要怕……”
她抬起手,愛憐地摸了摸他憔悴的麵頰,安撫他,又動了動身子,轉頭,想尋自己生出的孩兒。
她的手碰到他麵頰的那一刹那,裴右安卻潸然淚下了,一下就將她擁進了懷裡。
他緊緊地抱住她,越抱越緊,越抱越緊,緊的仿佛要將她嵌入自己的骨肉,力氣大的也幾乎要將她勒的再次暈倒了。
嘉芙有點難受,卻更是吃驚。
這是她第二次看到這男人流淚。
上一次,還是祖母臨終,他趕回來跪在祖母身前。但那次,他也沒有像這回這樣。
他仿佛已經完全無法抑製自己的情緒了,卻又要強行忍著。他抱著她,將臉深深地埋在她的長發裡,一動不動,慢慢地,嘉芙感到自己長發下的脖頸間,無聲無息地漫出了一片帶著溫度的濕意。
裴右安便如此抱著她,抱了許久,再次抬起頭,嘉芙已經看不到他的眼淚了,但眸底依舊通紅。
他扶著嘉芙,將她輕輕地放倒在了枕上,動作輕柔無比,仿佛她是個一碰就碎的玻璃人兒,給她蓋好被子,沙啞著聲,微笑道:“咱們的孩兒在另間屋裡睡著了,你先吃些東西,有了力氣,我就抱他過來,叫他和你一起睡。”
“我想現在就看他——”
裴右安搖了搖頭,將嘉芙輕輕按回枕上,端著藥碗出去了。
外麵傳來一陣歡呼之聲,嘉芙聽到兩個丫頭,丁嬤,還有那個小太監,幾人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各自聽不清楚,但無不充滿歡欣。
崔銀水兩腿一鬆,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到了雪堆裡去,爬起來又不住地朝天跪拜,嘴裡再次念念有詞。
檀香進來服侍嘉芙換衣。嘉芙看了眼窗外的漆黑天色,問了句,這才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剛醒來的時候,裴右安的模樣會是如此憔悴,情緒更是如此失控。
她是前夜生完孩子的,至此刻蘇醒,中間已經過去了兩天兩夜!當時她生完孩子,還在出血,人也昏迷了過去。裴右安在旁守著,喂她吃藥,藥喂不進去,他便自己含在口裡,一口一口地哺進她的嘴裡。他整夜抱著她,從她那晚生孩子開始,直到今夜此刻,四個夜晚,三個白天,沒合過片刻的眼。
嘉芙眼底禁不住亦閃出淚光,檀香忙給她拭淚:“剛生完孩子,可不興哭,要落下病根兒的……”
嘉芙自己飛快拭去眼淚,叫她端來吃的。她肚子很餓很餓了,她要多吃些東西,快些恢複力氣,讓裴右安放心,也好快些叫他答應抱孩兒過來。
她吃了一大碗肉糜粥,一個甜蛋羹,還有兩隻包子,終於覺得恢複了力氣。裴右安給她再次端來藥,她乖乖地,幾大口就喝下了苦藥,張嘴含了他放到自己口中的一塊紅糖,便眼巴巴地看著他。
裴右安笑了,朝她點了點頭,隨即轉身出了屋子。
嘉芙知道他要去抱兒子過來了,又緊張又興奮,靠在那裡,兩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門口,片刻後,他便回來了,臂彎裡親自抱了嬰兒,檀香為他打開門簾,他彎腰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