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六年春, 為謀河套,在時隔三十年後, 北方胡人集結了三十萬騎兵, 再次洶洶南下。
隴右節度使裴右安封定北大將軍,領燕、雲、甘等十數州經略之職,統領朝廷軍馬, 北上迎敵。
就在北方邊境狼煙再起之時,四月,宗室昌樂王稱自己尋回了少帝蕭彧,借蕭列不還位於正統為由,在封地東昌府起兵造反, 暗中派人突襲庚州,攻破守衛, 將已被囚禁了數年的廢太子蕭胤棠解出,遂打著正王道的聯合口號,號稱集結了十萬人馬, 略東昌, 占濟南, 起初聲勢浩大, 整個山東人人自危,半年後, 至這一年的秋, 領兵出山東之時,遭遇了劉九韶的強力狙擊。
昌樂王大敗, 倉皇退回到了東昌府的堂邑,隨後,城池被包圍。
昌樂王負隅頑抗之時,被蕭胤棠趁亂誅殺,蕭胤棠一並殺死了昌樂王的幾個兒子和兄弟,連同那個被推為少帝的假蕭彧,高挑十幾個人頭在堂邑的城頭,稱自己自始至終無意造反,先前隻是被昌樂王從祖地挾持到了此處,迫不得已,如今趁機誅殺逆首和那冒充少帝的假蕭彧,希皇帝明察,赦免其罪。
劉九韶一邊繼續圍城,一邊派人將蕭胤棠的陳情書火速遞送到了京城。
那封陳情書送到皇宮禦書房時,皇帝結束了這日早朝,才回來不久,正和慈兒在下著棋。
早朝之時,朝臣議論了兩個消息。
一個是北方關外的戰事進展。在和胡人陸續相持大半年後,十幾天前,裴右安領軍,擺陣於劍門關外,大破胡騎,胡人往西北逃去。為不給對方以重整旗鼓的喘息機會,裴右安乘勝追擊,圖破王庭,以絕後患。戰事進入了關鍵的時期。
另個消息,則是劉九韶圍困住了昌樂王、廢太子和那個假冒的少帝,如今就等甕中捉鱉了。
兩個都是好消息,不但朝臣喜笑顏開,皇帝的心情,也難得有些輕鬆,回到禦書房,處理了些奏折,叫李元貴去喚慈兒。
慈兒被崔銀水帶來,爺孫倆便又開始下棋。
這大半年間,皇帝未帶慈兒拜祭太廟,但也沒有放嘉芙和慈兒出宮。大臣們原本以為皇帝要立那孩子為皇太孫,等了大半年也不見有後續。起先因外憂內患,無心於此,最近,局勢漸漸明朗,大臣們放下了心,便又關注起了此事,開始有人上折,委婉試探立嗣之事,但無論大臣們怎麼試探,皇帝皆三緘其口,既不否認,也不點頭,大臣們素來又憚於皇帝積威,故也不敢有越格之舉,事情便這麼拖了下來。
西苑如今是慈兒的生活場所。有太液池,有天鵝房、虎房,內中豢養諸多珍奇異獸。慈兒便跟著嘉芙,每天早上完成父親交待的文武功課,雷打不動,剩餘時間,或伴著母親,或遊戲,或被皇帝召去伴於膝下——皇帝常召慈兒下棋,以此解乏,轉眼也快四周歲了。
下著棋時,皇帝說了句他爹年底前應當能回,慈兒雙眼發亮,欣喜萬分,皇帝起先亦撫須而笑,漸漸仿佛想到了什麼,望著對麵歡天喜地的孫兒,目光漸漸沉凝了下來,這時李元貴入內,送來了劉九韶發自東昌府的捷報。
皇帝一目十行,看完了劉九韶所奏的蕭胤棠殺死昌樂王以及假冒少帝等人的奏報,冷冷道:“他當朕不知?章家人和逆王早暗中勾結。他弑父在先,喪心病狂,如今又夥同逆王謀逆造反。他這是走投無路了。”
“萬歲,劉大人一道送來另封奏報,道是廢太子的陳情告罪書……”
李元貴又呈上了另道以火漆密封的密信,小心地看著皇帝。
皇帝瞥了眼密信,臉色極是難看,半晌,終還是接了過來,拆開,抽出內中信筏,掃了一眼,臉色大變,定定地盯著那信,突然雙眼一閉,“咕咚”一聲,整個人一頭從榻上栽了下去。
李元貴大驚失色,急呼太醫,自己和近旁宮人將皇帝抬上榻,急掐人中,皇帝卻雙目緊閉,毫無反應。慈兒方才手裡拿了棋子,正等著皇爺爺回身繼續和自己下棋,突見他不好,嚇的撲了上去,叫著“皇爺爺”。李元貴忙叫崔銀水將慈兒先送回去,留意到那張還被皇帝死死捏在手中信紙,抽了出來,飛快瞥了一眼,亦是大驚失色,立刻將信紙藏入懷中。
兒子被皇帝接走後,嘉芙在房裡做著針線,還沒多久,忽見崔銀水送了他回來。慈兒麵帶淚痕,撲到了她懷裡,傷心抹淚:“娘,方才皇爺爺和我下棋,看了封信,忽然就不好了,一頭摔了下去……”
嘉芙吃了一驚,問崔銀水,這才知道皇帝方才似是收到了個關於東昌府叛亂的最新消息,人就不好了,暈厥了過去,至於到底是什麼消息,崔銀水也是不知。
嘉芙抱了兒子入內,安撫下了他。因自己也不好隨處走動,毫無消息,心急如焚,至深夜,慈兒睡了過去,崔銀水尋了來,說李元貴請她過去。
嘉芙叫崔銀水守著慈兒,自己立刻去了禦書房所在的承光殿,入內,見皇帝躺在那裡,麵如金紙,竟還沒有醒來。胡太醫幾人麵色凝重,正全力救治,李元貴在一旁,目帶深深憂色,看見嘉芙來了,拭了拭眼角,示意她隨自己過來。兩人到了一間偏殿,李元貴屏退宮人,嘉芙焦急問道:“萬歲怎的了?到底出了何事?”
李元貴默默地從懷中取出一張信紙,遞了過來。
嘉芙接過。
信竟是夥同昌樂王叛亂的蕭胤棠寫來的。他說,他已為皇帝殺了挾持自己造反的昌樂王和假少帝那些人,如今向皇帝提兩個要求。
第一,複立他的太子之位,複立之後,皇帝以太上皇之名退位,由他登基接位。
第二,收到這封信的當日,立刻將嘉芙送至東昌府的堂邑。十天之內,他若看不到人,就向天下昭告裴右安的身世,叫天下人人都知,裴右安是當今皇帝和天禧元後當年私情所生的兒子。
蕭胤棠說,自己所知的這個秘密,確鑿無疑。衛國公府的裴修祉,如今人就在他的手上。裴修祉亦證言,裴右安不是衛國公的親生兒子,而是三十年前,被衛國公從外抱來的養子。
蕭胤棠最後說,倘若皇帝答應他的這兩個條件,那麼他登基之後,必會善待裴右安,留他性命。
但,隻要有一個條件不得滿足,與其被囚一輩子,他寧願玉石俱焚。
嘉芙看完了信,驚呆了。
裴修祉在兩個月前一次外出赴宴之後,便未再歸府,離奇失蹤,辛夫人當時焦急萬分,裴荃於數日後,也向朝廷報了此事。畢竟是個國公,莫名不見了人,五軍都督府當時全城發動搜尋,但始終沒有找到人,最後隻好列入名單,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