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將人生分為各個階段的話,連賜過去的人生可以這樣形容。
卑微的,討好的,夾縫中的,被指責的,頂缸的,吃力不討好的,極度不討人喜歡的低等生物。
彆人怎麼想的不知道,反正,他自己就是這麼想自己的。
外人怎麼對你,首先要參照你的家庭態度。
想象一下,就連你的母親都看不起你,你還想指望外人麼?
江鴿子沒連賜想的那麼好,他隻是覺著,要獲得更大的利潤,就首先要大方一些,才能收買人心。
可連賜卻不這樣認為,他覺著自己是被重視的。
極其重視那種!
收留了連賜第二天一大早,江鴿子就把家裡的零錢匣子指給他說:“也不知道你缺什麼,錢就在那邊兒,匣子沒鎖,你用多少,自己拿去。”
這是多麼大的尊重啊!
連賜當下淚流滿麵,感激於靈魂當中流淌而出,溢滿了心靈乾涸的田野……
第二天一大早,連賜早早的起床,準備做一些家務,以來報答主人的善舉善意。
當他來到樓下的時候,卻發現這家裡打掃的乾乾淨淨不說,就連早飯都做好了。
鴿子啊!你是活的是多麼精致仔細的高尚之人啊!
他這樣讚歎著來到堂屋。
桌子上,兩副碗筷擺的十分整齊,白粥冒著熱氣,涼拌的蘿卜片,蘿卜絲,還有一笸籮堆的老高的牛肉乾,外加一碟子切成三段兒,炸的焦黃的老油條,擺在堂屋的桌子上。
而江鴿子,卻坐在堂屋的竹簾子後麵,借著外麵傳來的光線,正在飛針走線的縫製著一件老衫。
光線中,他身後背著巨大的老母親,老祖母才會有的慈祥光芒。
連賜的心臟被此情此景,再次被徹底擊中了,他傻站在樓梯口,覺著自己一輩子的怨念,悲苦,好像就是為了積存這刻的福氣一般。
總算是獲得重視了,就像人類那樣!
沒錯兒,這個人極其自卑,就覺著自己活的不如一條狗。
也不知道是誰給他灌輸的狗的思想。
大概是他自己吧。
他覺著,自己總是在舔,跪舔那種,卻總是舔錯了地方。
江鴿子聽到響動抬起頭,還是一副黑臉的樣子,口氣也算不上好。
他說:“你過來。”
連賜很聽話的走到他麵前。
江鴿子一伸手,從邊上的針線筐子裡,取出一把很古老的銀尺子。
又說:“抬腳。”
連賜沒有鞋子,聽到他這樣說,就抬起了自己的腳丫子。
他的腳底那是乾淨的一塵不染,彆說家裡麵,甚至江鴿子那個小破院子裡,那邊也同樣是乾淨的嚇人。
店小二大人親傳的整理術,鬨呢!
連賜好奇的看著那個針線笸籮,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奇怪的尺子。
旁的尺子都是一毫米一厘米那樣的,這把尺子上麵卻是小篆的字體,上麵寫著,一氣兒,二氣兒,三氣兒……
這是什麼玩意兒?
恩……這玩意兒有點來曆!
遊戲的邊城雖是個新手區,然而這裡社會階層從窮到富,該有的古代城市設施,這裡也是一概不缺的。
像是守城的三品將軍家,秀才家,舉人老爺家,鏢師家,鐵匠家,山中大儒家……
江鴿子認為,這裡麵最沒有用的就是那位山中大儒,他家窮成那個鳥樣,廚房連塊豆腐都沒有。
那老東西住的是茅屋,睡的是蘆榻,他家除了一群亂跑的大鵝,用江鴿子的話來說,此乃窮比之極致,白瞎了他大儒的名聲。
當然,破船也有個爛架子,那老頭兒床底下也藏了一個玩意兒,按照官方的說法,此乃《天地正氣衡》。
因此,給連賜量腳的這把尺子,就是人家大儒收徒,衡量人內心的正氣尺子。
連賜伸著自己的腳,麵露羞澀。
也不知道他到底嬌羞個什麼勁兒!
江鴿子拿起尺子,利落的在連賜腳下一比,比完一丟尺子,歪著脖子對桌子點了一下說:“吃去吧!”
說完又低著頭開始飛針走線。
一邊兒走線,他一邊兒內心愁苦的斜眼看著正氣尺子上還沒有兩厘米長的人間正氣。
媽蛋,街邊倒垃圾的傻連翹都比這個正氣高吧?
這是一個什麼樣子的奇葩貨色啊?
連賜開心的不得了。
要有新鞋穿了呢,還是愛心牌!
他卻不知道,江鴿子來此四年,從未在老巷子買過一件衣裳,一雙鞋。
他穿的東西,都是自己刷技能,刷出來的附加品。
也不能看這個傻子在家裡來回光著腳丫子礙眼吧。
其實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太閒了!
連賜從未被人這樣對待過,用簡單的語言來描述他此刻的心情,那就是他可以隨時隨地的為江鴿子去死了。
他傻乎乎的依舊單腳站著,一直到江鴿子回臉瞪他,不客氣的又是一句訓:“你說你能做什麼呢?怎麼這麼傻呢?愁死我了,看什麼看啊!吃飯會麼?來,跟我學!張開嘴!上下咬,吧唧吧唧咽下肚!!哎呀,還看!吃你的去啊!”
連賜臉色漲紅,暗恨自己是個笨蛋,他慌張的點點頭,回身走到木桌子邊上,主動坐在了側位,端起白粥,拿起勺子,一眼……便看到了……一小碗桂花糖稀。
那桂花糖稀,放在白瓷小碗內,八分滿,嫩黃的糖色,有殘留的花蕊子墜在碗底,正散發著誘人的琥珀色光芒。
他祖母家的餐桌上也常有這樣的糖稀。
各式各樣,桂花的,玫瑰的,茉莉的,梔子的……
它們被擺放成花瓣上座,給大家看看之後,又原樣兒被端下去。
連賜嗜甜,卻從不敢冒然的伸展手臂,在家人麵前來一勺糖稀下粥。
因為他們說自己是不愛吃糖的。
記得很小的時候,舅舅每次家裡來,孩子們就十分興奮,若新年一般快樂,舅舅他總是帶很多糖果來逗小孩兒。
那時候一群孩子圍著舅舅討,舅舅總是放肆隨性的,也從不關心家裡孩子牙齒的問題。
他喜歡隨意發出去很多各種漂亮包裝的糖果,每次到了連賜這裡,他卻像沒看到他一般會繞過去。
一次家中來客了,做的太明顯,他舅舅就補救說,這孩子從小不愛吃糖。
那時候連賜還因為舅舅知道自己喜好而沾沾自喜。
現在想起來,那麼精明的人,怎麼會看不出來呢,他隻是不喜歡罷了。
連賜猶豫的,試探的伸出勺子,歪臉看看江鴿子。
江鴿子低著手,手指修長靈巧的飛針走線,一邊縫,他還隔著竹簾子縫隙看向小街,察覺視線,他就沒回頭的他罵了一句:
“吃你的!老看我做什麼?”
連賜嘴角彎彎,弄了兩勺桂花糖稀到粥裡活活。
覺著不夠甜,他又加了一勺。
滿滿一勺子下去,好甜!
甜!
小街外,段四哥正從二樓探出身子,借著屋頂吊著的卸貨鐵葫蘆,一件,一件的從二樓往下送貨。
四嫂子伸出雙手一件一件的接著。
他家地方狹窄,每天大早上總是要來上這麼一遭兒。
而他們的三個兒子,正背著改裝過的雙肩牛肉乾書包,每人手裡抱著一個大豆包子,滿嘴豆渣的正在啃。
四嫂子將一摞子瓷碗小心翼翼的擺上貨架。
回身一看,見三個催債的還沒走。
就怒吼了一聲:“幾點了?啊?祖宗!遲到了!還不走?”
他家老大段品卿撇撇嘴,用腳踹了一下老三品立。
品立哼哼唧唧的央告:“媽~給十文錢唄~嗯~”
四太太大怒,隨手找了掃帚反過來高高的舉著罵到:“十文錢!老娘像個十文錢!我打你個十文錢!!老娘一天到晚,一文兩文的摳著,你們倒好,張嘴就是十文錢……三個就是三十文,哦!合著老娘一天天風吹日嗮,才賺個十文八文,小畜生怎麼敢要出口?我打你們個十文錢!!”
兩個大的兔子一樣的飛快的跑了,留下老三哭唧唧的又挨了幾腳,然後一臉淚的也走了。
幾個孩子垂頭喪氣的走了沒幾步,舉著鳥籠子的段大爺從外麵回來。
他先是斜眼看著四太太就哼了一聲,覺著她虧了自己的孫子。
四太太也不看他,隻是繼續做出繁忙的樣子。
老爺子掛好鳥籠,一伸手就從懷裡摸出幾張小票兒,一個孫子發了一張,還挨個摸摸頭,還十分大氣的說到:“拿去花!錢兒麼!有的是!!老段家的孫子,還缺你們幾個用的……”
這話還沒落,十來個孫男孫女兒就不知道從哪兒飛奔出來,喊著:“爺爺發錢嘍……”
然後他們就排好隊,齊齊整整的就等著拿錢兒。
四太太仰臉,無聲笑的牙齒都露出來了,倒是段四哥有些心疼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們,還有自己一臉為難的老子,他爹從老娘手裡摳出幾個也不容易呢!
他有些埋怨,剛想張嘴。
那樓下的眼睛一瞪,他就乖覺的哼了一聲罵:“這一天天的!這群小兔崽子除了吃飯屙糞那是啥也不成,就認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