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川他媽眨巴下眼睛,有些難以置信的問:“曉靜?哪個曉靜?孟家……的?”
何明川點點頭,不說話了。
屋子裡安靜的像沒人兒一樣。
好半天兒,何太太才又急又恨的撲上去開始打自己兒子大耳光:“你媽的!!我叫你撒謊!!我叫你胡說八道!老孟家的曉靜才多大,她能拿你們一千三百貫?那是一千三百貫!!說實話!!!實話!!!!”
她一下一下的抽打著,就如母獸一般,手臂舉的老高,每一下都毫無餘力,拚儘了全身的力氣,打自己曾最心疼,最擔憂的兒子。
她不止這一個兒子,她還有四個其它的,一樣愛著的孩子。
她聲嘶力竭的吼著,已經什麼都不顧了。
吼完,她又上手掐著兒子的脖子說:“我先掐死你!!!掐死你,我也跟你走!!~兒呀,你彆恨媽,彆恨我~我掐死你,你,你彆害怕,媽馬上跟你一起走,哈!彆怕……!”
大家七手八腳的上去攔著,四太太被嚇的不輕,握著門簾,就傻乎乎的站在那兒看。
“嬸子!嬸子……”鄧長農拖著骨裂的胳膊爬到何明川背後,抱著何太太的胳膊哭求:“嬸子!嬸,嬸子……真的給曉靜了,真的給她了,小川兒說的是實話,實話!沒騙你……真的,真的……”
一千三百貫是一筆足夠大的錢,這筆錢也許對某個階層來說,就是家常的零碎,應酬一夜的體麵錢兒。
可是,對於老百姓來說,那就是一生心血,一世的積累。
鄧長農這樣解釋著,可還是沒人能夠相信,一千三百貫就這樣被送了人了?
連賜被推到一邊,在他總和的人生經驗裡,也沒有見過這樣的陣勢。
這巴掌,可比他爺打他疼多了。
在坐的,有一個算一個,除了連賜見過這樣的,幾千貫,幾萬貫,上百萬貫的花錢方式。
底層的小居民,牛奶漲一文錢,那都是要心疼半天兒的。
大家就是不相信,拒絕相信,也沒法相信。
那是一千三百貫。
江鴿子看著那一個一個的大巴掌,嘴角一直抽抽。
實在沒辦法了,他又提高嗓子喊了句:“先彆打!”
那邊還是折騰。
最後,他拍了一下桌子大聲說:“彆鬨!!再鬨都滾蛋!!”
屋內立時安靜下來。
看他們一下安靜了,江鴿子這才又扭頭的對四太太說:“嫂子,你去把門關了,在門口守著,我們這邊問問原由……你出去……就說孩子淘氣兒,其它的什麼也彆說。”
四太太點點頭,小跑著出去幾步,又折返回來,把門簾子急匆匆丟回裡間,再往外跑。
她跑的太急,一腦袋撞了門柱,腦袋當時磕青了都不自知。
沒多久,屋外傳來了四太太撐著笑意,假裝沒事兒的聲音:“散了!散了……沒啥好看的!老街坊,就是孩子淘氣兒,打架鬨矛盾,咱杆子爺兒裡屋給調停呢……”
騙誰呢,這門板又不隔聲,如今誰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麼!
可那外麵……卻奇跡一般的,都迅速散了。後來就連左右的鋪麵,都相當自覺的上了板子,關了門子。
這屋子裡,總算有了個說事兒的安靜條件。
這人間百態,醜惡的,可憐的,猙獰的,無辜的,憤恨的……
江鴿子無奈的搖頭,他開口想表達一下什麼,卻又沒什麼可說的,他就隻覺著,活人可真矛盾,怎麼就這麼艱難呢?
那屋角小孩兒的眼睛,依舊黑漆漆的盯著他看著……
正在這時,這家裡的大門板,被人咣當一聲撐開,有人個順勢就滾了進來。
來人四十多歲,帶著考究的圓片兒眼鏡兒,他身材微胖,穿著的精致的老長衫,卻滾著一身泥。
黃伯伯看到這人,便解脫一般的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萬念俱灰般的他就坐在哪兒,啥也不想說,啥也不想做了。
甚至,他覺著自己都沒個可以恨的人了,就隻能怨自己命不好。
來人這張臉,原本早就被練的圓圓滿滿,和氣生財。
可如今,他臉卻是猙獰的,他爬了起來,先是死死盯著黃伯伯看了一會兒,接著他又看看江鴿子。
江鴿子與這人認識,卻沒有交談過。
以往,這人是看不上江鴿子這類人的,每次見麵了,人家不是假裝整理鞋子,要麼就扭頭看向一邊兒。
他是劉升釗,恒澤當的少東家。
一個自認為聰明,鍍過洋金,還算識時務的半傻子。
他往日以勢力金錢交人,而今也算有了報應。
劉升釗人站了起來,長衫的泥巴也顧不得整理的就走到江鴿子麵前深深的鞠了一躬,而後,他又走到連賜麵前,看看他,接著撲通一聲,他也跪了。
“貴人,您東西我打發人給您尋去了……”
這位是貴人,可他貨出店鋪,買家那邊卻也是貴人啊。
他該得罪誰好呢?
連賜愣了一下,點點頭說:“哦!恩?”
劉升釗苦笑,膝行一步上前又說:“我眼睛是瞎的,回頭我摳下來給您泡酒喝……”
連賜向後躲了一下,心裡仔細想想那情景,真心是被惡心到了。
他努力拉開距離,準備往江鴿子那邊走。
誰能想到呢,以往目中無人的這位,卻一把抱住連賜的大腿哭求起來。
“貴人,救命啊,貴人……我瞎了不要緊,我恒澤當四百年祖宗的心血,鋪裡鋪外,老少爺們一百三十多口子家中勞力,要吃飯,要養家,您老高抬貴手,成麼……”
說完,他眼巴巴抬起頭,雙目赤紅的看著連賜,又哀求一句:“成麼?”
連賜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求救一般的看向江鴿子,問:“成麼?”
一屋子人又刷的一下扭頭看江鴿子。
江鴿子頓時感覺壓力有些大。
成?成你媽的大西瓜!
您瞧,有的人天生卑鄙,他還不遮掩。
他如今來了,就明明白白的把事情擺在你的麵前。
沒錯,贓物就是我恒澤當收了,我也賣了!
我有罪!我承認!
可我這裡養著一百三十多口子勞力,都是養家糊口的頂梁柱!我恒澤當倒了,我沒關係,大不了船翻了,大家就一起死!
這一百三十多口子雇工,有鑒定的,有收臟的,賣贓的!
到時候大家一起被弄了進去,光蛋露腚,挨個兒交代清楚,甭管是開門的,入庫的,甚至是送貨的,有一個算一個,誰也甭覺著自己冤枉。
到時候,一起死球的了,杆子爺,這十裡老街是您的,街坊也是您的,您老看著辦!
有一個算一個,我頂了這大罪,這小的,誰也甭想跑,咱們就都挨個跳進這黑池子,大家一起交這十倍稅率,受這人間的煎熬去吧!!
誰叫……我們都一起倒了黴呢!
杆子爺?
一起死的可都是你的老街坊,這個事兒,你是扛,還是不扛?
這人真壞!
你還拿他沒辦法。
江鴿子安安靜靜的坐在哪兒,好半天,他一伸手從一邊的幾台抽屜裡,取出一包香煙打開封兒,又尋了火柴點上。
這是他第一次對著人吸煙。
他以前也就想家的時候,也會抽幾口的。
他想,我是誰呢?怎麼在這裡呢?
誰又規定我要來這裡,就必須麵對這人間的卑鄙,醜惡,齷齪?
憑什麼啊?
是呀,憑什麼啊?
他看看黃伯伯,又看看下麵這些人,最後再看看這張惡心的臉。
半支煙下去,他終於說:“你先去追回東西,然後……滾蛋!”
帶著你的卑鄙無恥,滾出老三巷!
劉升釗肩膀一下軟了下來,他當下跪下,給江鴿子使勁磕了幾個響頭,腦門上滿是血的又站起來,又給連賜磕了三個響的。
搬家就搬家,不在老三巷還有彆的地方,好歹家裡的鋪子算是保住了。
看著劉升釗跑了出去,江鴿子這才回頭對連賜說:“我做主,你沒意見吧?”
連賜笑著搖搖頭,其實,他心裡是不會怪罪的,他甚至是感激的。
假如沒有當初那場沒有尊嚴的打劫,他也是走投無路的。
那時候他心眼小,不懂得放過自己,更不懂人間疾苦,就隻覺著眾目睽睽之下,挨了巴掌就得去死。
現在再想想,這三條老巷子,滿大街的壯丁爺們,為了孩子的前程,家裡的日子,又有誰的脊梁就是直的?
這人,沒看到不如自己的,就總覺著自己最悲哀。
他現在不悲哀了。
他真心誠意的感謝。
如果不是這三個人,他現今屍體怕是也已經涼了。
天地那麼大,沒這場打劫,就沒有連賜的重生,也沒有江鴿子這片屋簷容他,暖他。
他如今是與全世界都和解了的,鴿子怎麼說,他就怎麼聽著,沒關係的。
連賜眨巴下眼睛笑笑,他走到江鴿子麵前拿起桌子上的茶壺,轉身就去了後廚。
見連賜走了,江鴿子這才抿了煙頭,對跪在下麵的何明川他們說:“咱,萬根兒線頭,先,就先說那個……哦,曉靜的事兒吧……”
就先從這兒,開始吧。
作者有話要說: 我總算完成了更新!
累死了!
我在寫人間,這裡沒有殺伐決斷的龍傲天,隻有仁義,智慧的江鴿子。
對了,姐妹說,你需要日更,我日更就三千字左右!恩!我先看看再說!
不必議論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