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平常天兒, 姮不曆上午十點左右才從中州金宮邊緣的特殊事物辦公室離開,他自己驅車一百二十五公裡至屛山的一碗春會館。
由始至終, 他沒有浪費一丁點國家資源,就連他驅車的磐能,都是他自掏腰包買卡充能。
雖這個國家的巫,大部分都住在金宮附近的東海閣, 蓬萊居的大院內。可如姮不曆這樣早就悟了的巫, 卻也是有的,隻是不多。
他生於民間,長於民間。
作為一個複活了祖先血脈的的外室子,不論心中有多少的不甘,該給國家儘的義務他得儘, 所以他一個月坐班五天。
給氣象部門, 勘下天氣。給某個女貴人, 勘下腹中胎兒……
等等之類, 無聊至極!
如今, 他血緣上的祖父家,伯父家, 親父家,都靠著姮不曆而得到了國家補助, 可以繼續享受他們在東海閣的體麵生活。
姮不曆心有不甘, 便開了一碗春會館, 成了一名商家。
他做巫與庶民的掮客生意。
簡而言之就是, 雖這個時代, 皇室,宗室與巫的牽絆因需求越來越小,可對於普通的老百姓來說,發了橫財,尋來實在關係,花上一個大價格,請祝巫賜福擺個祭台,請衡巫斷命趨吉避凶,或請古巫尋來作古的祖宗,報告一下後代發了大財這件事,還是相當體麵的。
如此,他便買賣昌隆,日進鬥金。
成了中州的一位有名的妙人。
姮不曆驅車回到會館,換了衣裳,坐在餐桌邊,端起碗還沒吃的半飽。
便有前台的經理進來,悄悄在他耳邊說了一些話。
姮不曆愣了片刻,又細想了想,便說:“哦!想起來了,沒錯兒,我知道他,你去幫我預備……一千貫?不,五百貫的支票,請那位先生稍後片刻。”、
開誠小閣。
連燕子坐在小閣的角落,他將腦袋所有的力量都斜在了身後竹靠上,有些無聊的四處打量著。
在他身邊不遠處,有個亂石壘砌的人工水法瀑布,身下是葛布草墊,石桌竹靠。
侍者穿著傳統老衫,端來土窯低溫燒製的陶器,還有家常的點心。
他端起第二套斟滿的茶杯,抿了一口,便又開始百無聊賴的四處打量著。
最近這一個月,他的腦袋一直在進行著高速運轉,一下子這樣閒下來了,他不習慣,腦子竟也繚亂起來。
已經被丟在這裡整整兩個小時,因乾巴巴的無事坐著心慌,就心悸的難受萬分。
連燕子便拿起桌麵的兩塊長方形的響木叩打,喚來侍者,要了好幾桶牙簽,還有一張白紙,一管筆。
他總是要給自己找點事兒做的。
姮不曆很忙,一直忙道天色漸晚,晚霞掛色,他才想起,在開誠小閣有個人正等著自己。
一下,他頓時心裡暗道,壞了!
開誠小閣,優雅僻靜,那原是某貴人常年的包間,自己竟然安排人在那邊坐了這般久,這肯定是要衝撞了。
如此,他便穿過曲廊一溜小跑著,往那頭奔,人未到,小閣那邊鐵琵琶以及樂人的序詩卻已經起了:
“暮風卷春席,絮雪染琴床。自如梁上燕,籲籲挽孤衾……”
小閣門口,姮不曆輕輕的出了幾口長氣,慢慢拍拍胸口給自己壯膽 。
他是巫,衡巫,一個可以勘命斷氣運的衡巫。
這屋內……有個殺氣衝天,冤魂隨身,一身厭勁兒的老殺神,他一身的戾氣能染了西天去。
自己當初眼瞎,一碗春竟然簽了中州唯一的鐵琵琶大家來做表演。
好巧不巧,今兒這裡竟然開的是一折《春戲》。
站在小哥門口的一排保鏢,用眼角瞄著姮不曆,一直到他蹲在屋角種了七八朵蘑菇,蹭到了淫段子過了,他才扶著牆站起來,一臉猙獰的掀了簾子進了小閣。
小閣內,戲台上一位青年民藝家的表情也是猙獰的。
他自打簽了一碗春的約,算是倒了大暑赴宴的塵灰黴氣。
整整三月,觀眾就一個老頭兒。
一個古怪的,周身都是低氣壓的神經病老頭兒。
這老頭人來了,他還不是好好聽曲看戲,他儘點一些傳統的跟藝術不搭邊兒的糟粕淫曲兒。
每次自己來唱了,他都做不到基本的尊重。
他次次都找一塊黑布,蒙著眼睛,一坐兩個小時,自己每次就仿若對著空氣□□一般。
這種滋味……
看在一場八十貫出場費的份兒上,他也就忍了。
今晚,他本是高興的,因為,看客多了一位,這位長相俊俏,生的一副連城美壁般的寶色。
三個月了,他的出現,簡直是挽救了他的藝術之心。
他原是高興的, 呸!
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賣力的唱了兩折曲兒了,他就托著腦袋,對著燭光在那邊,一把,一把的的玩牙簽兒……
鐵琵琶輕微的錯了兩節,姮不曆輕手輕腳的來到連燕子麵前。
他人一到,一看連燕子,卻是呆了。
他伸出指頭,雙手有些顫抖的說:“你……你你……你你你你……”
連燕子比了個噓的姿勢。
他如今已然成巫,平常人看不到,卻瞞不過衡巫的。
他剛要說話。
戲台那頭,卻有人忽然說了一句:“錯了!”
那樂者住了琵琶,小心翼翼的賠罪:“對不住,哪兒錯了?”
那老頭兒拍拍桌子,張張嘴,半天兒他喃喃自語一般到:“螞蝗,入了極樂國那段,錯了……”
那樂人正要再來,卻聽那老頭兒說了句:“今日,便罷了,遊山遇雨,賞花童啼,罷了,明兒……我再來吧……”
連燕子托著下巴,嘴角微挑著看熱鬨。
把個淫曲兒轉成高雅的事兒看待,還形容的這般高尚,活了這麼大,他還是頭回遇到。
不過,這老頭兒他卻是認識的,常在電視裡人模狗樣兒的演說參觀。
卻原來是個聽淫曲兒的。
中州陸軍大都督商奕。
自己的員工犯了錯,姮不曆沒有上去道歉,他隻是遠遠的賠罪一般的微微傾身。
巫係自古就這樣,有沒有本事,總是要清高三分的。
商奕摘去麵上的黑布條,還小心翼翼的折起來放入身邊的錦袋裡。
出來的時候,他看到了巫係家的那兩個小子。
一個是那個泥鰍一般的姮不曆,另外一個長相出眾,卻不認識。
他之所以能判定那小子是巫係的,是因為,他運動衣的拉鏈上,掛了一個魚龍佩。
就是一國大都督,麵對巫係的慢待,也是發不出脾氣來了的。
那些人,生來脖子,脊梁,膝蓋都歸了鬼神,像是他這樣的凡人,巫至多也就是禮貌上的尊重罷了。
不!與其說是尊重,不如說是退避三舍。
他當年遍尋天下祝巫,奈何,他是被巫拒絕的那類人。
好殺者,天棄之!
那祝巫說他身邊鬼氣陰生,可供戰神。
問題是,戰神他不管尋人找鬼啊!
無法,他才常年蹲在著一碗春,期盼可以跟這曆家的小子,培養,培養,情感。
說不得那一天,他也就不怕自己了呢
瞧,這才三月,他看到自己,竟已經不躲了。
商大都督老橘子皮臉上,總算是露出一分笑模樣,他衝著姮不曆點點頭,大力的咳嗽一聲之後,他背著手走了。
片刻,有侍者端著木托盤到了舞台。
那樂者放下琵琶,隨手接過信封一撚,有些驚愕的看看屋門口,又看看坐在小閣角落的那兩人。
今兒,唱錯了,怎麼還加倍給錢兒了?
角落裡,姮不曆跟連燕子相互行了想見禮。
姮不曆一臉抱歉的表情說:“實在對不住,阿家弟,我也著實是忙的不成了,過幾日,我這裡有場九州紅玉的專場,原說是後日驗貨,誰想保險公司今日便提前送了來,這一番忙,真是,深謙之極。”
連燕子笑眯眯的與他說:“阿家兄,無事的,我也是借機聽了兩出好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