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東池與他帶來的九州藝術家, 被江鴿子十號廳門口的造景, 深深的震撼到了。
他們雖都出身不凡, 年有經曆, 社會地位高尚並見多識廣,然而大家就是震撼……
江鴿子是無法感受到,這些景觀有多麼了不起的。因為上一世,它們無時無刻就存在於他世界的每個角落。
多了,自然也就不當一回事了。
可他忽略了一件事, 他所認為沒多麼了不起的那些景,那些手法,那些技巧,都是五千年絢爛的華夏藝術大成。
當地球華夏藝術與同樣有幾千年文明史的蓋爾東大陸藝術文化對撞。其中火花,說震撼都太過膚淺。
地球華夏五千年東方文化體係,孕養出來的江鴿子,他也不是白白過了上一輩子的。
上輩子, 就是隨隨便便去個高檔點的文化氣息濃厚的飯店,人家都能整出一套複古韻味。
更何況, 江鴿子如今是做了改動的, 也套入了足夠的常輝本地特色, 比如這舊牆,舊屋的建築風格, 就是完全脫胎於老三巷。
不然這些人也不能產生共鳴, 也不能迅速容入情緒。
然而, 依舊是足夠震懾了。
就這樣, 所有的人都不說話了,這些江鴿子心裡腹誹的九州土包子們,已經開始用他們相當專業的眼睛,去細細品評了。
正前方,雖隻是簡單的第一重風景,然而他們發現,這眼睛裡看到的,耳朵裡聽到的,鼻子裡聞到的,心理上感受到的……都是蓋爾大陸從未有過的,可以說是一種新的,是更加好的,令人發自靈魂都能愉悅的新園林藝術。
光是站在這裡,就已經覺著周身一切細胞全都打通舒暢了,都經由這麵前的小景,給調理通透了。
可他們卻不知道,華夏文化有個核心,就是理心,地球華夏人通過幾千年,變化萬種形式,最後往往卻都是往一個目標靠,那就是調理心性。
可江鴿子卻認為,藝術存在的意義,除了官方那些附加的,所謂引導作用,指引作用,表現意義等等,其實它淳樸的本根就是為了取悅人,就是用作討人歡喜的存在。
麵前的一切都那麼討人歡喜,歡喜到,竟覺著今後都可以不走了,便是坐在這裡,心靈也是安逸的,安逸到可以安靜的等待死亡,也是愉悅的一件事兒了。
這處小景,被江鴿子一雙巧手,兩分靈性,三四分懷念,五六種原樣照搬,七拚八湊,就理出了千萬種已經發生,還在繼續的時光故事……
你必須相信,沿著麵前這堵一眼看去由淺到深的山牆走過去,你就能加入進去,成為久遠的,本就應該屬於這裡的一部分,或是人,或是事,或是年輪……
隨便變成什麼都可以的,也總也是高興的,不緊不慢的……
老山牆下是一條河,河是由一整塊巨大算不上名品的黑白溪石,巧雕去心而成。
有時候河水是水,也是那些石頭白色的紋理,它們互相和諧,絕不突兀,渾然天成。
沿河而上,正是對門廳的一汪碧葉蓮花池……蓮池的水是活的,魚是活的,花是鮮的,葉上的水滴是滾動著的,水緩緩滑到河岸邊幾隻大小不一的,順溪石形態,隨方就圓,巧雕而成的青蛙身上……
那些青蛙許是喝多了,便張著嘴,高高低低的往河岸邊的一架老水車上,吐著清澈的水流……水動車轉,一切的景致,經由水流,還有來自小假山瀑布一側,由舊木雕琢,仿若已經動了幾十年的小水車梳理運送,頓時一切景致就被盤的靈活起來,充滿生機……
這就是一個地球華夏,常常有的小水法景致……並不費什麼功夫。
水車將歲月抬起放下周而複始,帶走一切,生成一切,永不休止……就像它周遭,那些已經由水打磨的圓滑的山石……幾顆小樹,藤蔓,花草均由石而生,樹石輝印,參差錯落,柔剛並濟,隨意輕巧,正相適應,景若天成……
低頭仔細看去,便能窺到,那山其實是巨大的,連綿的……順著山石瀑布下,一條沾滿青苔的小路,沿階而攀上高山,便能見幾處若隱若現的山裡人家……那人家門前,井岸樹下,才將還有老者在下棋,如今許是吃飯去了,隻留下幕天席地,棋盤蒲團,殘局仍在,許人一會便回來繼續了……
時間就這樣也連接了,周轉了……
若不耐煩等,便抬頭靜觀對景,於山水邊,蓮池之上,正是漏了一半的圓形漏窗,漏窗那邊,影影綽綽,有竹葉隨風擺動,遠處還有人家,還有有聲音,還有更多的小巷,以及無限的時光故事,可供品味,可供思量……
這地方,實在是了不得了。
不論是視覺感受,嗅覺感受,聽覺感受,還有心理感受,這裡有的一切景都能舒服自在的,循循漸進的,一重一重,仿若戲劇開場一般,將一切元素化為引子,引子拉開幕布,出一場人間真情,人就這樣自然而然的參演進這故事裡去,一點都不覺著自己是外鄉人。
現場無人說話,隻有各種沉重的呼吸以及暗歎聲不斷傳來。
同時江鴿子也在小心翼翼的看,他在觀察著他們的神色。
畢竟,這些都是拿著街坊產權自由做質的評委呢,他不得不關注他們的一言一行。
是的,他所做的一切,目的就是為了討這些人歡喜,才能換來小票票。
當看到他們的表情從最初的震驚逐漸一重重變為欣賞,他略不安穩的內心到底是落了地。
要知道,雖都是東方的世界,可畢竟成長道路不同。
就拿老三巷的街坊來說,按道理三常郡是九州最貧困的地方,然而這邊的小庶民先天的彪悍自傲。
也不知道靠著那一貫兩貫收入,他們到底傲什麼勁兒,反正人家就莫名其妙覺著自己了不得。
跟他們講道理是講不清楚的,反正九州人從來都是大地之母老大,他們是老二,剩下的那些?
他們連人都不算!
蓋爾東大陸人脾性張揚是出了名的,並且他們對美學的追求,也深受本土本根的影響,具有濃鬱的大國子民張揚脾性。
好比薛班主那把鐵琵琶,那是要多重,有多重,要多難彈有多難彈。
有時候江鴿子也納悶呢,木頭不好麼?鐵器能有什麼共鳴效果?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麼!
可薛班主偏偏幾十歲的人了,他就見天背著一大塊鐵疙瘩到處溜達,絲毫不覺著累得慌。
幾十歲了,骨頭都缺鈣了,他硬是要帶上鋼甲去彈,並且他的琵琶音兒大開大合,不送出一二裡地,那都屬瞎彈琴,是功夫沒用到的原因。
而他這種音樂表現形式,也是蓋爾人喜歡並且欣賞的。
一切曲兒,首先音兒要足夠響亮,然後再講究旁的方麵。
就是要……大啊!巨大啊!無限大啊!
咳,真是奇怪的審美觀。
並且,薛班主還一口咬定,鐵琵琶需要的鐵礦,那必須是三常裡麵的常安郡的老鐵礦產出,那才是正宗,至於旁的地方,那一概都是假冒偽劣。
表麵嫌棄,可江鴿子心裡卻是羨慕的。
因為他的故鄉,同在東大陸的華夏人,是做不到蓋爾東大陸人這般灑脫張揚的。
人家這邊不管是社會環境,甚至科技發展在曆史上就從沒輸過,就一直走在蓋爾最前端。
人家那是壓根就沒受過氣。
就是受了氣,那也絕不承認,嘴硬,心硬,脖頸子更硬。
好比籍道起兵,從他的戰略態度,就能看出九州人的個性,雖現在官方的說法叫統一東大陸國土……然而說白了,其實李籍道一生就一直在做一件事。
打侵略戰爭!
然後,就像秦始皇統一六國,他贏了,他正確!九州各地人也是,你贏了,你說了算!
他們慕強的心思很重,並且有時候江鴿子感覺,九州人有種老秦人的個性。
那真是縱觀天下,老子誰也不服。
從曆史書上就很明顯的就能看出來,過去東大陸中心周圍,也活躍著無數小國部落。
難道人家就沒有曆史?就沒有光輝絢爛的民族文化,人家的國土就是可以隨便能侵犯的……
這事兒沒地方說理去,有的隻是,你厲害,老子痛快的就從了!反正不是你的,也是他的,誰厲害咱們就聽誰的。
你說你就沒有民族羞恥感麼?
吃飽了才有羞恥,生活質量好了,才會懂得榮辱。
李籍道一生都在征伐,並且他對國家的這個概念就是,我戰馬踏過的土地,那就是我的!甭管過去這地方是誰的,我搶到了就是我的。
假若不是環海隔絕,那個年代科技不到位,最重要的一點,李籍道他短命。
按照李籍道的性格,他不早死的話,這個星球大概早晚會被他統一,並且隻能有一個叫九州的國家存在。
而在八百多年九州發展史裡,九州為了保持自己的國際話語權,一直將重點致力於科技發展,從而忽略了其它部分。
在世界藝術聖地馮肯島《永動的蓋爾》的雕塑上,代表九州的小星星,那叫個黯淡無光。
隨著近代世界各地時局穩定,各國都在飛速發展,藝術以及體育賽事也如同地球一般,成為代表國家力量,炫耀國力的重要體現方式。
也因為此,九州的藝術不靈光,就成為除東大陸人的一塊心病。
他們倒是能造出無數樂山大佛那樣的大大作品,然後呢?
其實就沒有然後了!
就像地球華夏的足球踢不出去,大家習慣了懶得罵一般,越不成那是越重視,最後重視到全民都有些賤骨頭了。
全民如今都盯著藝術發展,期盼藝術聖地的博物館,可以多收幾件九州的作品。
然而,九州藝術就是家裡吹得各種玄幻,出去它就是玩不轉。
九州的藝術,就是在這樣的土壤發育出來的,也因此,它的藝術跟地球東大陸藝術絕不相同。
它們甚至大多數都屬,張揚灑脫,飄逸大氣類,在細節表現方麵,就總有些不精致,並且內涵意境表現方麵,也不如苦難深重的南大陸與西大陸藝術。
既然作品上不去,老子就做最大的藝術讚助商,好歹你們也得給個安慰獎吧?
不給九州國麵子,那麼下屆藝術大會,讚助金就不要想了!
恩,九州的藝術環境大概就是這樣的,他們是舉世聞名的藝術冤大頭。
不!賤骨頭!
並且,他們多年來致力於撩貓逗狗,建國之後,依舊專注於隨時準備撩貓逗狗,因此忘記本土藝術發展可想而知。
也因此,當江鴿子看到俞東池帶著那些藝術家,他們幾乎就是用龜速,在一步一挪的觀賞,等到他們不再大喘氣了,他又聽到這些人,開始用他聽不懂的一些名詞兒,複雜化他門口的擺設?
沒錯,江鴿子就認為門口是不重要的擺設。
我去,我竟然這麼了不起麼,我做出的東西竟然是這麼講究的麼?
什麼,遠借,近借,實借,虛借,仰借,俯借……是麼?有這麼多說法?我咋不知道呢?
還有什麼框景,透景,藏景……他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的造景,大多數是屬於綴景類。
簡而言之,就是用作點綴的風景。
於是他在心裡讚歎,啊!地球媽媽,您的孩子出息了,到了外星,我就是藝術家了呢!
其實,他還真沒這幫人說的那般複雜。
看到他們這樣欣賞?他想,那自己這個藝術資曆算是成事了?
正胡思亂想當中。
有位跟在俞東池身後的藝術家到底沒忍住,她就高聲對江鴿子問到:“這位先生?能請教入口這處造景,是出自那位園林藝術家之手?”
哎?這,這就藝術家了?
這也太快了,人家還沒準備好呢!
江鴿子小小的愣了一下,然後他笑眯眯的指指自己的臉。
還真是不好意思啊,可不就是我這位藝術家之手。
你們這群外星土包子!
當下,原本還在紛紛小聲議論,或靜或動,希從更深的層次去研究,解釋這入口處精致小景的眾藝術家們,都齊齊的閉了嘴,一個個的麵露驚訝看著江鴿子。
而這位女士,就用更加難以置信的又問了一句:“什麼?!”
沒聽清?
江鴿子臉上依舊笑眯眯的樣子,他又指指自己的臉。
不要大意的誇獎吧,就是我了!
當下,這位女士就更不敢相信了。
並且她的專業素養,也不允許她相信。
所以她大聲第三次問到:“抱歉!可能我年紀大了,有些表述不清楚。我是說……先生?能請教,門口這處人造景觀,它是出自哪位藝術家之手?”
江鴿子疑惑的看看門口,又看看這群有些驚愕的……藝術家們?
這個……為什麼就不能是我呢?
他隻好用確定的語氣回答:“我說是我,難到還需要出具什麼證據麼?”
說完,他仔細看著麵前這位,年近半百,頭發花白,氣質優雅內斂,帶細金邊眼鏡,穿修身墜地長袍……好吧,簡而言之,這位女士氣質形態,跟哈利波特裡麵的麥格教授一毛一樣。
她看上去嚴謹又嚴肅,氣質充滿了,撒謊的孩子,我要關你小黑屋的威懾力。
俞東池看氣氛有些僵便,便在那邊笑著打圓場說:“洛先生,請容我為您介紹這位……這位年輕的藝術……新苗。”
他也不知道該在這位女士麵前如何介紹江鴿子了。
略一思考,俞東池走到兩人中間站好。
這位女士先對俞東池微微頷首問候:“殿下!”
俞東池也微微點頭還禮到:“先生……請允許我為您介紹,這位是江鴿子,他是常輝本地……”
說到這裡,他語氣滯納了……
而江鴿子則用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看著已經逐漸僵直俞東池。
我們的鴿子有時候在傻的地方,有種非人類的不夠數,然而他精明起來,卻也一樣有著非人類的敏感。
他想,這傻子到底清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跟他連朋友都做不得?其實,那是因為自己隻有牛肉乾漲價五文錢的語境,以及心情。
卻沒有張口就是,昨兒天晚上,我打百草牌輸了個遊艇方向盤,那樣的話兒跟俞東池他們隨時步調統一。
飛艇是用方向盤開麼?
不知道啊!
這輩子大概沒機會去艇長指揮室看看了吧……
所以,還是不要做朋友了。
這些人在意的一切,他都沒有。
也許俞東池他們認為,自己這個人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新拿到的那個爵位,然而自己還不許旁人提它。
就連那根杆子,也許在這些藝術家眼裡,也都是舊土塵埃,邋遢糟粕,是屬於早就該被曆史丟棄的原生垃圾。
俞東池為什麼不好說自己的身份,那是因為在他的生長環境,大家的觀念就是這樣的。
杆子是人下人,也許連個人都算不上,至多是一件想不起來的兵器罷了。
空氣凝滯了起來。
然而,江鴿子可沒打算拖延時間,他挺痛快的將一隻手伸向麵前的女士,而這位女士略微猶豫了一刹那之後,她笑了起來,也伸出了手與江鴿子相握。
在九州,貴族是矜持的,他們討厭身體上的觸碰。
而握手在這裡算是庶民的禮儀吧。
“您好,請容我向您介紹下我自己,我叫江鴿子……”
說到這裡,江鴿子指指身後的景觀屋簷說:“這個,您在彆的地方見過?”
麵前的女士仔細思考,接著搖頭。
江鴿子繼續問她:“那麼,您見過彆人有過雷同的東西?”
麵前的女士,她所看過的藝術展覽,沒有一萬,也有八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