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宮祭堂外的空地上, 江鴿子總算看了一場原始的大戲。
就在金宮供奉祖宗的大殿之外,大塊的乾柴堆積的篝火在燃燒,一群穿著破布條,頭部畫滿油彩的野人在圍著篝火在跳舞。
一眼看去,江鴿子差點以為自己回到了原始社會, 等一會子這篝火燒完, 與他一把小彈弓, 他就能出門狩獵去。
那真是一種充滿力度的原始舞蹈,雖然舞步隻有幾種, 卻充分演繹出了原始人傻大膽自我催眠的精髓, 他們圍著篝火來回祝禱著,向天空大地叫囂, 時時刻刻都準備曰天曰地。
口弦響著單調的旋律,勇士赤足在大地上踏歌。篝火呼呼升騰,火星子在空氣裡燎燒黑暗, 一陣火星一股煙, 把個江鴿子感動的竟生出往圈子裡丟零錢的欲望。
這個年頭, 誰也不易啊!
皇帝家都沒有餘糧啊!
跳吧, 跳吧!他不過就是想去地下宮室內找找魔魘?也不知道皇室折騰這麼一遭兒是幾個意思?
其實江鴿子不知道, 真沒對他弄幾個意思,新皇登基,一輩子一次祝禱, 誰來都是這個意思。
人家這個程序是給李拓做的, 江鴿子一個外國親王, 他還真是高看了自己。
懷裡缺了一顆門牙的小胖幾對江鴿子奶聲奶氣的說:“孤滴皇祖母對孤說,乃要偷孤的膿?”
膿?
什麼膿?
江鴿子舉起小胖子翻來覆去的看了一遍,皇子京都五歲了吧?他早就不墊尿不濕了吧?
還是哪破了?你就是有個傷口化膿了,我吃飽了撐的,我偷你的膿?
小胖子被他折騰的嘎嘎直笑,以為江鴿子在逗他玩兒。
“那個老妖婆到底教了你一些什麼樣子的瞎話,還偷你的膿……”
江鴿子嘀嘀咕咕的逗弄小胖子。
身邊卻傳來一聲忍著笑意的聲音:“鴿子您又在瞎說八道的騙小孩兒了。”
江鴿子聞聲看去,卻看到是穿著一身灰撲撲,皺巴巴祭袍的連燕子。
難得見他狼狽,江鴿子便也笑了,他說:“你怎麼這個德行?”
連燕子無奈的一攤手:“哎,彆提了,成天家門口圍著一群老頭老太太打滾兒,一個還好對付,那是整一群,輪班兒欺負我!
現在,我整個世界都亂套了,大門出不去,我是爬牆頭來的。您還笑?先把正事兒完了再說其它的吧,京的意思是,你要偷他家的龍!”
龍?
江鴿子腦袋裡頓時出現無數地球華夏資料裡,五爪呼出,指間帶鉤,鯨須紮起,眼若鐘判,呼風喚雨,騰雲駕霧,或是西方那種帶著小翅膀跟脫毛雞一般的畸形龍。
身邊奶包子連連點頭,還故作成熟的說到:“巫大銀說的對,就是我~恩~孤的膿!父親說有膿,是孤的膿。”
竟然是這個意思。
江鴿子哭笑不得,伸手擰著他腮幫子又是一下:“膿!膿!有膿我也給你擠出來,瞧你走風漏氣這個樣兒,以後都彆說話了。”
他順手將小包子往身邊一丟,唐淩順手一接,又一拋。
把人家金宮跟著小王幾的宮人,嚇的均是一臉蒼白,全世界都沒有這樣糟蹋皇儲的,還是順位第一的皇儲。
小胖子挺高興的,他從宮人懷裡掙紮下來還想讓江鴿子再來一次。
沒人慣他這個破毛病。
連燕子慢慢走到江鴿子麵前,他將雙手束在肥大的禮袍裡,安靜的看著麵前的舞蹈,聽古老口弦的節奏。
現場雖然很亂,然而他每一個字,每一個音節都清晰的送入江鴿子的耳朵,並且隻有他能聽到。
他說:“以前我對李氏或者說我對姓李這家人,真是沒半點好印象。”
江鴿子好奇看向他:“恩?”
連燕子表情解脫又釋然,就像走了很遠的路,放下千斤重擔一般的輕鬆。
他說:“才將來的時候,大長老跟我說了一件事。”
今晚的連燕子,其實是很奇怪的。
他以前有的一身涼薄,兩分疏離,七分刻薄揉捏在一起,到了現在忽就負負得正了。
江鴿子笑著看他,對於連燕子的變化,他怎麼可能沒察覺。
江鴿子也是高興的,誰也不愛跟個剝去人性的兵器,哦,機器打交道。
即便他是個賺錢機器。
“是那位愛哭的大長老麼?”
“對!”
“這效果!人家到底給你喝了幾鍋雞湯?”
“嗬~您在說什麼啊!大長老什麼都沒有說,他就是給我看了一本巫係內錄,您還記得您剛到中州,我跟您說金宮水域每年都要淹死人的事情吧?”
“恩,有這事兒。”
連燕子神色未明的看著身邊的小胖子說:“所以說,李氏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傻的傻瓜了,再也找不出比他們更傻的人了,我都不知道該用什麼樣子的詞彙,去評價這家人……”
江鴿子也看這小胖子,聽連燕子這樣說,他腦海裡的一些模糊線索連接在一起,那個最後的結果便從他腦袋裡冒了出來。
這下,他也驚了。
“你是說?他們一直就知道那下麵是什麼?”
“對!他們知道,一直就知道。每一代帝王,每一代巫係的大長老都知道。從開國帝李籍道定都中州,將金宮建立在魔魘之地開始,李氏全族就成了鎮物!姓李的是,姓連的也是……住在這裡繼承祖先血脈,掌握權柄的那些人都知道。”
所以說,姓李,姓連的是肉身泰山石敢當?宅門前的石獅子?家門口的左右門神?
江鴿子嘴角抽搐,嘖了一聲,有些想不明白的對連燕子道:“可那家夥什麼都沒跟我說呀?”
是的,俞東池從頭至尾一個字兒都沒提。
連燕子認真思考了一下才道:“也許他認為,這些事情對您來說,根本就是些許小事兒,也許他認為,李氏將自己鎮在這裡,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鴿子,怎麼辦,我都有些慚愧了,以前那些被我看不起的,我所鄙夷的先祖,他們到底……。”
連燕子忽然發現,他讀了那麼多書,學了那麼多知識,然而他就是找不出合適的詞彙,去評價李氏,去評價他姓連的那些先祖。
他們就坦蕩的接受命運,一代一代活在金宮,成為肉身鎮石,守護著這個城市,這個國家,甚至是這個世界。
他陷入深思,江鴿子卻忽伸出手在他肩膀拍打了一下,問到:“等等,我好像聽到一個令人不太愉快的詞彙,你說~生祭?”
連燕立刻明白江鴿子在意什麼,他解釋到:“哦,這個生祭跟丹娘他們是不同的,簡而言之就是,李氏祖先似乎在這下麵做了一些手段,然後……金宮水域沒蓋蓋,死了哪家李氏的子孫,就認倒黴吧!反正,比起大多數的利益,李氏擁有的思想,絕對是帝王思想,鴿子~他們跟我們是不一樣的,所以我才佩服啊,就像……”
他順手又捏了一下身邊的小胖子麵頰,笑著說:“就像他們今晚送這小胖子來,這大概是李拓對我們最大的誠意了,呼……人家可是把親兒子的命都壓在這裡了。”
江鴿子看看小胖子,又左右看了一眼這座巍峨的金宮。
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身邊的祝禱還在進行,篝火還在燃燒著……此刻他也覺著,姓李這戶人家,似乎也不是那麼討厭了。
篝火舞蹈一直跳到後半夜,在東方帝星最亮的那一刻,那篝火忽然熄滅,樂人退散。
金宮祭堂外的空地,圓月一般的地方被悄然無聲的分成兩半,地麵正中,一段三米多寬的向下漢白玉階梯便露了出來。
連燕子接過琛宋遞過來的兩盞舊式手提燈籠,點燃,遞給江鴿子一盞。
皇子京掙紮的要下地,連燕子卻慢慢走到他麵前,與他目光對視,特彆溫和柔軟的對他說到:“京~在這裡等我們好麼?”
皇子京掙紮了幾下,掙脫宮人的懷抱下地,他站穩之後,拍拍小袍子,努力的伸出胖胳膊扶扶自己的衣冠,這才雙手抱拳,仰頭看著連燕子道:“大巫息怒。”
連燕子笑著搖頭,手欠的也擰了這小子一把說:“大巫沒有怒。”
鴿子馬虎,隻覺著這家夥有意思,然而他卻能一眼看出,在這小家夥的一臉肥肉之下,隱藏著近似某人百分之六七十的一張李氏傳統尖酸臉。
不然以鴿子那個脾性,怎麼可能抱他。
皇子京摸著自己再次受傷的臉蛋,頓感憂傷,然而他依舊強調權利:“父親說,那是京的膿,大巫不要怒,膿是不能於外人的,那是京的。”
連燕子能從這句話聽出弦外音,人家李拓的意思是,兒子,那就是你的責任啊。
可惜,這娃兒太小,他大概不明白什麼是責任吧。
連燕子和善的對他解釋:“巫不怒,是京太小,那下麵自你祖母去過一次,便再無旁人涉足……”
他這話還未說完,皇子京卻仰著小腦袋,挺著胸膛說:“京乃李氏,籍道子孫怎會畏懼險阻!”說到這裡,他又確定了自己的權利道:“那是京的膿。”
看他們糾纏不清,江鴿子無奈的衝天翻了個白眼,要是這樣解釋來解釋去的,怕是明年他們也下不去了。
他可從哪兒找出個美麗青春痘給這小胖子,擠出一個“膿”?
他回身走到皇子京的麵前,先是利落的脫去自己的外袍,接著一層一層將身上的六重裡衣褪去,最後隻剩一套單薄可見膚色的衣裳後,轉著給皇子京看了一圈後說:“看見沒!我沒有兜,我們就下去看看,若是有你的那個膿!我也帶不走對吧?”
連燕子哭笑不得捂著腦袋,他呻吟一聲哀求到:“鴿子,他就是個小孩兒,你這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