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蘭因絮果(1 / 2)

那日晚上, 祁衡依舊回來得很晚,薑毓守在燈火旁繡著一隻香囊, 就如尋常一樣消磨著時光,隻是穿針走線間卻不再如平常的熟稔靈巧。

差不多戌時末的時候, 翠袖過來同薑毓稟報祁衡回院子了,薑毓沒說什麼, 擱下了繡簍起身梳洗就寢。

燭火黯淡, 熏爐內幾縷淡淡輕煙盤旋繚繞, 屋中的下人皆屏退在外, 薑毓從床上起身, 披了衣衫緩緩走到窗邊輕輕推開一條縫隙。

明月皎皎,庭院寂靜無聲,水波粼粼四角亭下,有一身影寥落無言。

薑毓沒有出去, 也不在當場, 所以不知道福安請旨和離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樣的景象。

明明當初奮不顧身, 明明仍是情意深重, 明明祁衡鬆手放過了封晏,為什麼要和離?

這些薑毓都猜不到, 恐怕也管不著, 畢竟她隻是個局外人。

可祁衡呢?

當年被辜負過,狠狠決裂過,永不原諒也永遠折磨著,現下則剛剛放棄了自己辛苦的籌謀……

這麼多的往事, 還有這麼多掙紮,原以為恐怕要一直繼續下去,可忽然福安和離了。那麼以前的一切都算是什麼呢?

薑毓算不出答案,祁衡大約也算不出。

夜風輕拂而過,枝頭葉兒的葉尖兒顫了顫,冷清月色裡,薑毓踏著軟底緞麵鞋悄然無聲從青石小徑上走過。

輕軟的水聲泠泠,池中的小水車不分日夜地輪轉著,月色落在水麵上,粼粼波光反照上棲亭,亭中一片清冷水色似琉璃通透。

薑毓站在棲亭前望向裡麵,圍欄長椅上,祁衡一人斜斜倚靠,一條長臂隨意搭在木欄上,手中擎著一隻青白瓷的酒盅。

祁衡扭頭看到了薑毓,神色淡淡,“你今夜,怎麼還沒睡?”

“白日裡睡得多,晚上便也睡得晚。”薑毓隨口答著,一步一步走上了棲亭。

祁衡有一瞬的靜默,看著前頭泛著波光的池水,淺淺勾了勾唇角,幾分無奈與苦澀。

“之前還說忙完兩日就來尋你繼續賠罪,可我去了不止兩三日,即便是回來了,也來不及見你,是我食言了。”

“外頭之事,我有所耳聞。”薑毓在祁衡的身旁站定,問:“王爺後悔嗎?”

薑毓問的是封晏的事情。福安會和離一事,祁衡必是不知道,是以為了福安放過了封晏便也是放過了太子。倘若知曉,今日大街小巷傳得沸沸揚揚的事情,怕不會是福安公主和離這樣的小事,而是事關國之儲君的大事。

祁衡與太子之爭,其中多少布局多少算計,醞釀了那麼久的一場軒然大波陡然收場,可以想象的不甘。

薑毓不知祁衡是如何下定決心,又如何費心費力將自己親手布的局扭轉回頭,可隻單純想來此事也絕對不易。

隻是做得這樣艱難,到頭來卻發現隻是一場空。

後悔嗎?因為心中還存留著那點子或許早該丟棄的兄妹之情。

祁衡笑著,仰頭看向天上的明月,“你覺得呢,我該後悔嗎?”

“王爺自然是不悔的。”薑毓沒有猶豫,甚至不曾思索,徑直便道。

“為什麼?”祁衡舉起酒盅仰頭灌了一口,“難道不應該嗎?”

“因為福安是王爺的胞妹。”薑毓道:“既然王爺已經做了,那麼她與封晏和,王爺不悔,她與封晏離,王爺亦不悔。王爺待福安之心永遠都是一樣的。”

就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無論好還是壞,無論他或許喜惡無常,他隻無怨無悔,隻要她幸福。

“母後死前讓我好好照顧她,讓我將來幫她找一個好歸宿,能與兩情相悅的人在一起。”

祁衡看著遠處的眸裡悠遠,是往昔也有追憶,最終都化成泡影。

“封晏在天牢的時候她來求我放了他,可今日宮門之前,她卻決絕和離。”

“薑毓,”祁衡轉頭看向薑毓,“你知道她是想做什麼嗎?”

想做什麼?

清冷的水光倒影跟著粼粼水波輕柔閃動著,仿佛漫天繁星。

薑毓看著祁衡的眼睛,那眸子深邃如夜。

“或許,公主也想保護王爺。”

從安邑侯府離開,離開封晏的身邊,那麼將來祁衡也不必再顧忌她了。

“嗬。”

祁衡笑了一聲,看向那夜空,“我到底,誰也護不了。”

“世事變幻無常,誰又能讓所有事情都周全,隻能儘力而為罷了。況且……”薑毓的嗓音微微頓了頓,“若是互相在乎,誰也不想永遠都隻能被保護,即使再弱小,有時候也想能保護一回自己在乎的人。這樣才不會顯得自己像一個累贅。”

倘若互相在乎,隻會想要互相扶持互相保護,可以成為互相的軟肋,卻沒有誰想成為互相的累贅。

就像是她,能夠接受祁衡將她當成軟肋而維護籌謀,卻不會忍受祁衡將她當做累贅一般肆意安排,那種無論她心中想法如何都一意孤行的強製保護——任何事情冠上了強迫二字,都不會被感謝。

“公主有此心,王爺該覺得高興才是。”

薑毓移開眸光垂下眼睛,地上橫七豎八倒著三四個空了酒盅,祁衡的酒量慣是好的,這幾盅酒灌下去也沒有什麼,反正是在王府裡麵,即便是大醉一場又有何妨。

夜靜默,風幽幽,薑毓沒有再說什麼,今日言儘於此,她到底也幫不了他什麼。薑毓轉過身去,庭院寂寂,廊下幾盞宮燈皎皎生輝。

“毓兒。”

有淡淡的酒氣縈繞上來,後背緊緊貼上了一個堅實的胸膛,薑毓微微一怔,腰身已讓祁衡從後頭環緊。

薑毓的身子有那麼一瞬的僵硬,祁衡的頭就埋在她的脖頸間,那炙熱的呼吸混著酒氣噴在她脖頸和耳畔的肌膚上,火燙又酥癢。

“阿毓。”祁衡又喊了一聲,薑毓不知道她想說什麼,還隻是在胡亂瞎喊,薑毓沒有掙紮,也沒有說話,任祁衡這樣抱著。

月上枝頭,皎皎清輝如水,不知過了多久,祁衡環在薑毓腰間的手鬆了鬆,有一溫潤的物什被放進薑毓的手心。

“這塊玉佩,是我出世之時母親就戴在我身上的。”祁衡的手緊緊包裹著薑毓的手,讓她不能不將玉佩抓在了手心。

“都說玉通人性,我將它帶在身邊二十餘年,風裡雨裡,錦繡繁華還是刀山血海……今日我把它交與你。”

若玉能通靈,真的能夠記載主人的一切,那這二十多年不離身的玉佩便是另一個祁衡。

把它交與你,把他的前半生的一切都交到你的手上,把他也交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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