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蘭因絮果(2 / 2)

祁衡的嗓音低低地,幾乎貼著薑毓的耳畔說著,然後緩緩鬆開了懷抱,“夜深了,回吧。”

薑毓緊了緊手中的玉佩,沒有回頭,出了棲亭。

……

福安公主和離,那事情雖然鬨得大,可在京中大多數人的眼中,其實也不過隻是小小漣漪。畢竟福安不是什麼受寵的公主,也不是與什麼煊赫大族和離,比之這一場看上去與朝局形勢沒有任何影響的和離,所有人明顯還是更關注那河道銀兩貪汙一事。

祁衡的確繞開了封晏,折損了一樣很重要的籌碼,卻不代表此事就此終結,太子一黨隻不過喘息了一口,形勢卻絲毫沒有一點好轉,崔氏擺明了要借機咬死了□□,毫不手軟地窮追猛打。

祿王府大書房的燈火夜夜通明,同在府中,薑毓也連日難見到祁衡一麵,那日祁衡將玉佩交付,薑毓便再沒有見過他了。

日子一日一日照常過著,直到一日外頭有信傳來,福安公主離府了。

四月芳菲由盛及衰,天上的陽光卻依舊怡人。

鳴音寺的香火照常是旺盛的,高僧開壇講經,香客遊人無數。隻有進了那後山的高強之內,世間喧鬨一瞬如潮水退卻。

“公主在林中,王妃請隨奴婢來。”

來迎客的是福安身邊的雨歌,淺笑見了禮,便帶著薑毓往裡走。

安邑侯府與公主府之間相連的門聽說早已封上了,隻是到底隻有一牆之隔,總歸是有一個人要離開的。

要皇帝再賞一座府邸是沒可能的,福安公主無聲無息叫人整理了東西離開,搬來了這鳴音寺的後山。

並不是梅花的季節,林裡隻有一棵棵正枝繁葉茂的樹,薑毓隨著雨歌穿過林子,便聽有水聲潺潺,一道窄窄山溪自上而下流淌而過,溪邊石旁,一張小幾兩把石凳,福安靜靜而坐。

“嫂嫂來了。”

福安扭過頭看向薑毓,淺笑婉婉,就像之前每回見薑毓時的樣子。

“公主真是來去瀟灑,離開京城都不露一點風聲,我竟是讓人上門送拜帖撲了空,才知道公主上了鳴音寺。”

薑毓的神色淡淡,似是嗔怪,卻又不見又一絲不快,到了福安的跟前坐下,自然又利落。

福安笑道,“怕累嫂嫂擔心罷了,原想著再過些時日再寫信給嫂嫂的,我的這些小事,其實也沒有什麼可說的。”

“即便不與你皇兄說,也該叫我知道,畢竟我們是一家人,旁的事情我插不上手,你若是想離開那裡清靜清靜,知會我一聲,我也好來送你。有娘家人撐腰,才不會讓人看扁了去。”

即使是和離出府,但若有娘家人當即來撐腰陪著走和自己一個人走,終歸是不一樣的。

福安勾唇淡笑,沒有回應什麼,雨歌給薑毓遞上香茶,薑毓看了一眼,然後轉開眼看向四周風景。

“這山中四時風光雖然怡人,也有避世的清靜,可到底沉悶了一些,住上幾月,難免也要厭煩,公主可有想過之後想去哪裡?”

避世是好,在這山中可以避開那京中現在的紛擾,可能這一回的案子過去之後呢?三個月,半年,一年,終究是住不下去的。

福安和離,現在的形式皇帝不會想到再賜府邸,福安的性子也不會自己上書去要,可到底她一個公主不能永遠住在這山上,祁衡手中京郊的彆院有好幾處,甚至在其他州縣亦有彆院,若她提出給福安一座,想必祁衡也不會說什麼。

“如何會厭煩?”

風吹過,一葉枯葉從枝頭翩躚落下,福安伸手接在指尖,“這裡的每一棵樹,每一塊石頭都已伴了我十餘年,隻有這裡,才是我的心之所安。”

薑毓抬眼望著福安,是疑問。

“很小的時候,我還能跟著母後在潛邸之中,後來父皇登基旁人遷入皇宮,我卻來了這梅林之中,隻有很少的時候能回宮小住些時日,然後繼續回到這裡。這個地方,才是我真正從小養我到大的地方。這裡的每一棵樹我都曾給它施過肥,每一年都看著它們一棵一棵樹開花,再一棵一棵樹花謝,年複一年。”

福安的嗓音平靜,就像在敘一個故事,忽然嘴角輕輕揚起,仿佛憶起了什麼美好的事情,“直到有一年冬天,我在這裡遇見了他。”

他,哪個他?不用福安說出口,薑毓也知道,那人定是封晏。

“那個時候,他隻是一個少年,他翻過牆來,也隻是想看看這被皇室高牆圍起來的花開得是如何的繁盛。隻是這圍牆裡困住的花兒,哪裡有外麵自己長的好看呢。”

福安唇角的弧度很淺,一字一句,卻帶上了一種旁人品不出的滄桑。

好的壞的,皆是過往,或許留念,但終究回不去了。

“王爺他,是希望能看到你越來越好的。”薑毓道。

當年成親也好,現在和離也好,祁衡他終究是想福安能夠幸福的。

“往事不可追,你們兄妹……”薑毓暗暗咬了咬唇,她想說祁衡和福安的關係或許能夠借此緩和,可是想到祁衡說的那些事情,那一句原諒他可能今生都無法說出口。

“什麼事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即便我從來不曾後悔,可我當年到底還是任性妄為了。皇兄早說過,安邑侯有問題,或許將來不會平安,可是我沒有聽,執意嫁了過去。老安邑侯死了,他的兄長也死了,留下他獨木難支,為了掩蓋先人犯下的錯誤,被迫投靠了朱氏支撐門庭,我隻能眼睜睜看著,卻什麼也做不了。”

福安伸出手,指尖的葉子便落入了溪中,讓那淙淙溪水裹挾著流淌而去。

“我傷了皇兄的心,也辜負了外祖,辜負了衛炔,餘生青燈古佛,或許也難報萬一。”

有些人很好,可到底還是分開了,再見的時候,也不再是從前的模樣。或許是等閒變卻故人心,又或許是故人心本就易變,不管如何,卻都是變了。

“那山下,已沒有什麼能讓我留戀的了,隻有皇兄……我雖活著,卻做不到同胞妹妹該儘的責任,皇兄身邊隻有嫂嫂了。哪怕輪不上我來說這句話,可我也還是想說,皇兄今後,就全托付嫂嫂照顧了。”

福安捧起茶盞看著薑毓,卻好似是捧著酒杯,薑毓默了一下,端起了茶盞,與福安相視一笑,一起低頭抿了一口茶水。

陽光輕柔,從枝葉縫隙間滴落下來,茗香悠悠,擱下茶盞之後薑毓和福安默契轉了話題,論起了那一直想要論的茶道,直到地上的光影轉移,到了不得不告辭的時候。

福安送著薑毓出了梅林,看著那人影走遠,高高的大門重新重重闔上,轉過身來,身後的梅花樹枝繁葉茂。一束陽光照下來晃了眼睛,福安忽然便想起了那年嚴冬積雪薄薄漫山梅林盛開時,那個坐在梅花樹枝椏上的少年人。

十幾年被迫的與世隔絕,十幾年困與這清冷梅林之間,十幾年都隻能被迫承受,就像是死水一樣被圍困住的人生,若有一日有人告訴你什麼是自由,教會了你這世界的繽紛,你會不會動心?想不想試著自己做一回主?

想她,所以她任性了。

或許她繼續遵循著旁人給的路最終也能得到那些,可是她等不及了,等不及想要過自己的日子。

隻是她這輩子唯一的一回自己做主,唯一的一回違逆,卻讓一切都破碎了。或許是天意弄人,或許也是她的宿命,終究她還是回到了這裡,自己將自己困住。

福安望著那那高高的枝椏,那個印象裡的少年人依舊坐在那裡淺笑。

蘭因絮果,起先,都是好的。

“公主?”雨歌有些奇怪地看著莫名出了神的福安。

福安的眸光顫了顫,那個枝頭淺笑的少年人倏然消散了,就似那天空中的煙花。

福安笑了笑,唇角淺淺勾起,“走吧,我們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加班族今後寫文,還是要留足存稿的……愁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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