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在江雪安仿佛能看穿靈魂的目光下,江喬心底油然升起一股不安。
這眼神是什麼意思？
是在手機上看到什麼了嗎？
是八卦群？或是微博？
可最近似乎沒發生什麼值得被扒的事情啊？
江雪安將江喬忐忑的神色儘收眼底，壞心眼地又打量她半晌才垂下眼，粗略地翻了翻後麵幾張圖片。
檔案上的工作經曆顯示,這位姓蔣的老婦人在離開第三醫院後這些年裡，一直輾轉在各個學校做校工。
有趣的是，從小學到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學,她就職的學校都是江喬曾就讀過的母校，工作的那些年份也正好能和江喬的入學時間對上。
如果說單單相貌上的相似還有可能是巧合，那這嚴絲合縫的履曆就已經近乎是實錘了。
江雪安最後瞟了眼蔣女士的家庭住址。
那處似乎是靠近城郊的一個城中村，居民背景複雜，生活環境臟亂差,安全性也很成問題。
一個上了年紀的女性竟獨居在那樣的地方,看來對方這二十年過得不怎麼舒坦啊？
鎖上手機,江雪安饒有興致地撐住下巴。
看來周末得抽個時間去拜訪一下這位蔣女士。
隻是……要不要順便邀請江家四人一起同行呢？
如果他們親眼見到那人的長相，反應一定會很有意思吧？
手指在臉頰上點了點,她忽然聽到桌對麵打了一聲響指。
“看完了嗎？”江承希語調森冷,用祈使句命令道，“說說你今天和路漫那邊是怎麼談的。”
江雪安抬眼看向明顯壓抑著不耐的便宜哥哥，不緊不慢地說：“很簡單,我提出了一個讓對方難以拒絕的offer,又把金泰明顯沒有一碗水端平的做法告知了她。聰明人自然能很快意識到,跟我們合作是更加明智的選擇。”
“……什麼難以拒絕的offer？”江承希眉心緊皺，心底忽然升起不祥的預感。
江雪安笑盈盈：“我承諾,會給每位住客贈送在南苑飯店的用餐機會。”
呲——
餐刀劃過瓷盤，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江父不可置信地看向親女兒，眼中的驚訝又飛速被震怒所取代。
“你承諾了什麼？！”他頹然靠向椅背，臉色漲得通紅,“你是不是瘋了？那是你能做出的承諾？即便你是江家大小姐，但在公司，你就隻是個最底層的銷售代表！你是不是沒搞清自己的身份？！生意場上的事是你能隨意越俎代庖的嗎？！”
說出的話雖是中氣十足，但他胸膛不受控製地劇烈起伏著，好似隨時都可能背過氣去。
江喬猛地站起身，小跑到江父身邊，溫柔地輕撫他胸口幫他順氣。
“爸爸彆激動，姐姐她……應該不是故意的，隻是以前沒有銷售經驗，乍然上手有些不適應吧。”說著，她又轉頭對江雪安使眼色，“雪安姐，你快向爸爸認個錯呀。他身體本就不太好，萬一被你氣得更糟了可怎麼辦？”
江父做了個深呼吸，動容地拍了拍江喬的手：“還是我們喬喬乖巧，彆擔心，爸不會有事的。爸還沒牽著你的手走完婚禮紅毯呢。”
“爸爸！”江喬紅著臉嬌嗔了一聲。
旁邊的江承希揉了揉太陽穴，看向江雪安的眼神像在看一塊毫無價值的朽木。
良久，他歎了口氣，有些疲憊地說：“事已至此，明天你再去趟路漫吧。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鞠躬也好、下跪也罷，務必讓他們明白你今天的話是信口胡謅，但不能讓他們對江南集團產生怨言。明白嗎？”
江雪安來回打量江家父子半晌，眼神比江承希更為露骨。
——宛如在看作業放在麵前都不會抄的傻子。
“你們……真的看不出這份合作協議能給我們帶來的利益？”她無奈地搖搖頭，豎起三根手指，然後隨著自己的話一根一根往下壓。
“首先，錦家集團在海城搶走了我們的客戶，業內已經因此看了我們好幾天的笑話了。如果不能有所反擊，隻會讓所有人以為江南集團已經日落西山，或許阿貓阿狗都能撲上來咬一口，屆時我們很可能被群起而攻。而江城這邊的路漫分社不僅是錦家的合作夥伴，更是金泰當初親自談下來的，若是被我這個才剛回江家的女兒撬了牆角……所有非議就將朝他們而去，甚至比我們所遭受的更為猛烈。
“其次，我調查過南苑飯店餐廳最近的經營狀況。即便有上次宴會的宣傳，也隻是提高了兩三成的客流量，就連周末也沒能滿座。與其空置著讓它顯得更加蕭條，不如趁此機會增加些人氣，說不定能良性循環吸引更多客人呢？
“最後，上次宴會的宣傳效果實在有效，僅限於江城豪門這個小圈子罷了。而有錢人家的選擇太多，南苑飯店對他們來說隻不過是可有可無。但，旅行團則不然。遊客們都來自外地、甚至外國，若是他們享受了優質服務、欣賞了美麗夜景，很可能會回去推薦給他們的親朋好友，甚至是在社交網站上為我們免費宣傳。久而久之，我們的旋轉餐廳甚至能成為江城網紅的打卡觀光景點，後益無窮。”
一席話說完，餐廳內陡然落針可聞。
江承希眸光沉沉地看向江雪安，沉默了一下後，不情不願地說：“你的話……倒也有些道理，但你有做過風險評估嗎？你口中的宣傳效果太過理想化，能確保在短時間內，一定能產生收益嗎？”
江雪安揚眉：“在其位謀其政。我隻是個最底層的銷售代表，怎麼能越俎代庖去搶風控專員的飯碗呢？”
好不容易順過氣的江父：“……”朕的速效救心丸呢？
這特麼是親女兒還是討債鬼？
陰陽怪氣地內涵親爹是幾個意思？
江承希也喉頭發緊，勉強沉住氣冷聲道：“這事明天要在公司仔細討論，你……到時候也過來旁聽吧，總歸是你提出的方案。”
“好的，江總。”江雪安掛上職業性的微笑。
事情暫時告一段落，一時之間沒人再開啟新的話題，隻有餐具與碗碟的碰撞聲偶爾響起，但餐廳內的氣氛卻比之前輕鬆了許多。
江喬坐回座位後，忍不住悄悄抬頭瞟了眼江雪安。
她麵色一如既往的淡定。
即便剛才遭受江父和江承希的雙重質疑，她臉上也沒出現過絲毫慌亂，就好像所有事情都儘在掌控、任何發展都不會超脫她的預期。
然而，這份淡定卻讓江喬忍不住心裡發慌。
江雪安才剛升職一天，就提出了讓父親和哥哥都無話可說的方案，甚至極有可能將它轉化為能帶來真金白銀的訂單。而她從大四就開始在公司實習，直到現在都轉正好幾個月了，還沒能真正僅靠自己的實力達成任何業績。
從協調員到銷代，江雪安隻用了不到半個月的時間。
等再過一兩個月，她會不會再次晉升至銷售經理，甚至成為她的直屬上司？
當蒙塵的明珠漸漸展露光華，那些原本隻放在她身上的目光，還會繼續單單注視著她一人嗎？
還有江雪安之前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即便現在想起，依舊讓江喬的心臟忍不住噗通狂跳。
她機械地將龍井蝦仁送入口中，隻覺得高薪聘請的主廚今日失了水準。
桌上的菜肴明明賣相精致，吃進嘴裡卻味同嚼蠟。
-
第二天早上，江雪安起床後，照例在房間自帶的小陽台上做晨間瑜伽。
樓下忽然響起開門聲。
她順勢朝下方瞥了一眼，不經意間，正好和一身運動裝打扮的江承希對上了視線。
“早上好。”江雪安落落大方地打了聲招呼。
“……早。”江承希移開視線，動作僵硬地轉過身，慢跑向彆墅外的街道。
半小時後，晨練完的二人再次在餐廳中相遇。
場麵一度有些尷尬。
江雪安隨意點了下頭，拉開椅子坐下，自顧自咬了口金黃的吐司。
濃鬱的蛋香立刻充斥了整個口腔，她愉悅地勾起唇角。
江承希在對麵坐下，狀似無意地抬頭瞟了她一眼。
……然後又是一眼，緊接著再瞟一眼。
即便他的偷瞄已經明顯到無法忽視的地步，餐桌對麵的美人卻全身心沉浸在美食之中，好似他身上穿的並非運動服，而是隱形衣。
“咳，一會兒你怎麼去公司？”江承希終是忍不住主動開口，“喬喬要坐我的車，你……要一起嗎？”
江雪安細致地擦乾淨手指，喝完牛奶後才回應道：“不了，司機會來接我。我的出發時間恐怕和你們對不上，一會兒公司會議室見。”
說完，她淡定起身離開了餐廳。
江承希黑著臉靜坐片刻，右手在鼓囊囊的口袋外摩挲許久。
待桌上的豆漿都已涼透，表麵凝結了一層皺皺的油脂後，他倏地站起身走向廚房。
四下觀察了會兒，確認周圍沒人偷窺，江承希才從西裝褲口袋裡掏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他暴躁地把盒子掰開，怒目瞪向紅絲絨的底座上靜靜躺著的鎖骨鏈。
這條項鏈和他昨晚送給江喬的那條屬於同一係列，隻是吊墜的款式不同。
江喬的是隻小兔子，而這條則是一隻慵懶而優雅的小貓咪。
貓咪有著一雙桃花般瀲灩的眼睛，與人對視時的目光卻隱隱透著睥睨與疏離。
“貓這種生物果然一點都不可愛。”江承希大力將項鏈從盒中抽出，舉在自己眼前，冷然的眼神中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幽怨，“不愛粘人、不會撒嬌、還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嘖，果然還是兔子更容易養熟。”
他手一鬆，項鏈驟然落入水槽的孔洞之中。
猶豫兩秒後，江承希麵無表情地打開了廚餘垃圾處理器的開關。
伴隨著無情的研磨聲，他毫不留戀地往餐廳走去。
但步伐卻比往常略微淩亂了些。
-
江雪安到達公司後，敏銳地察覺到同事們的表現似乎不太對勁。
他們自以為隱蔽地用餘光悄悄偷瞄她，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吃到瓜的那種八卦的光芒。
趁著電腦開機的工夫，江雪安點開那個被她屏蔽了的匿名八卦群，姿勢嫻熟得讓人心疼。
果不其然，昨天中午那時候，群裡有動靜。
【現場直擊！江大小姐與帥哥司機車內擁吻！】
【假借職務之便潛規則男下屬，這一切的背後到底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圖片】
江雪安：“……”什麼鬼？？？
她帶著一言難儘的神色點開圖片。
屏幕上的黑色商務車的確是她一直乘坐的那輛，偷拍者還“好心”地給牌照打了碼。透過擋風玻璃，能隱約看見車內坐著一男一女。男人坐在駕駛座上，女人則在後座，倆人正極其親密地湊向彼此，坐姿都因此稍顯扭曲。
從拍攝的角度看過去，他們確實很像是在深情擁吻。
若非江雪安是當事人之一，若非她清楚地記得當時她隻是在給小程上遮瑕膏，她都要相信這段隱秘的辦公室戀情是真的了。
或許是因為她曾經在群裡脫過馬甲，在這條爆料下麵，一溜兒吃瓜群眾都在激情召喚她現身。
【@江雪安，求真相！】
【@江雪安，求官宣！】
【@江雪安，求仙女看我一眼！哥雖然沒有那位司機年輕帥氣，但哥有八塊腹肌和舔狗的自我修養！】
江雪安嘴角抽搐，冷漠地發送了四個字：【本人單身。】
想了想，她很快又補充一句：【舔狗勿擾，仙女的心裡隻有工作。】
澄清完流言後，她忠誠地投入了工作的懷抱，為一會兒要召開的討論會做準備。
雖然嘴上說著風險不可控，但江承希顯然對和路漫旅行社的合作十分重視。他特意從各個部門抽調了員工，成立了一個項目組。而作為最初提出合作意向的人，江雪安也在項目組中拿到了一個席位。
接下來的幾天，小組成員們對江城的幾家酒店及南苑飯店餐廳都做了極為深入的調查。
經過謹慎的推算後，最終得出的結論印證了江雪安的想法。
若按照她提出的合作方案執行，至多一個季度，集團今年的淨利潤將比去年同期提升3.6%~7.2%。
周五下午的會議上，江承希麵色複雜地凝視著江雪安：“下周繼續由你和路漫那邊對接，合作協議今天下班前必須擬好，否則周末要來公司加班。周一一早，你就去和那位呂經理簽訂合同，隻許成功不許失敗，明白嗎？”
“好的，江總。”江雪安公事公辦地頷首。
江承希和她對視了十幾秒，卻沒能在那雙和母親如出一轍的桃花眼中看到任何波瀾。
沒有喜形於色的激動，也沒有被命令後的不忿。
就好像她即將談成的隻是什麼微不足道的小訂單，而總裁哥哥是否因此而賞識她，對她來說也沒任何區彆。
江承希原本因項目進展順利而火熱的心，倏然冷了下來。
“散會！”他猛地起身，大步走出會議室，陰沉的臉色讓項目組的同事們都忍不住疑惑地麵麵相覷。
江雪安倒沒多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