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夢紛飛好似秋葉,齊昱隻覺自己這幾日算是快把命搭在書房裡,昨夜又快把命搭給了溫彥之,倦意從裡到外圍起幾重,這一覺睡得極沉。他迷蒙中仿佛覺得天光透窗時,唇邊有薄軟之物咬了自己一口,待他真從沉珂似的夢裡睜開眼睛,仿若已過去很久,身邊繡枕已經空了。
他怠然翻了個身,看窗外晨色從窗花間落到地上,雙眼慢慢笑彎起來。
——這呆子起那麼早,親了就跑?
可以,這很溫彥之。他決定養精蓄銳,等那呆子回來自投羅網。
……結果左等右等兩炷香,溫彥之都沒回來,可能是與方知桐約了去瞧河道。他隻好洗漱了起身,想來貪墨案歇了底,也無甚大事了,卻習慣性從書房裡撿了兩個折子,去花廳看著等早膳。
可他剛翻開折子,溫彥之又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進廳來愣頭愣腦撿了他身邊坐下,目光炯炯地看著他。
“……”齊昱把手裡折子擱桌上,“大清早的,去何處了?”
溫彥之移開目光去看桌布:“去……走了走。”
齊昱目似明鏡地垂視著他,平和笑道:“折騰了一夜還能走得動,挺好麼,溫彥之。”
溫彥之偷眼瞟了瞟身邊,隻覺現在齊昱滿臉都是“有什麼趕緊老實交代不然就彆怪朕不用你交代了”的神情。
他默默吞了口水,承受著左手傳來的巨大威壓。
此時早膳陸陸續續由館役擺上,方知桐、龔致遠也一道從後院過來,叩拜過了齊昱謝膳,落座在溫彥之下手。暗衛叫來李庚年入席,自己八個都在後頭守著看,同花廳中眾人一樣,一麵看看溫彥之,一麵看看齊昱,氣氛中隱隱含了一絲期待。
齊昱目光一一掠過眾人拚命按捺激動似的臉,隻覺得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
——朕總覺得有何處不對,卻也不知道是何處不對。
——也可能是朕愈發不懂這群人的玩兒法了……
他輕歎口氣,拿起快子一點,示意眾人開動。
眾人雖是都拿起了快子,卻目光又都齊齊看向了溫彥之。
溫彥之不禁乾咳一聲,貌似有些緊張地抓起快子:“好,吃吧,都吃。”
齊昱心裡笑了一聲,心道這呆子如今在眾人心裡,竟儼然一副正宮皇後的架勢,不過模樣卻做賊似的,怪可愛。
館役上前來一一揭開早點的瓷蓋,但見桌上一粥一湯配十四樣小菜,瞧著菜色是極規整的,可和平日裡卻太不一樣。
南下已有一月,齊昱帶出的禦廚早已把住了一行人的口味,雖齊昱愛吃的慣常都是那幾樣肉菜,可有溫彥之、方知桐、龔致遠這幾個特彆愛吃素的,早膳桌上就常常都是素菜多於肉菜,更兼齊昱每天都被溫彥之逼著吃素,越近日來,在飯桌上能瞧見的肉菜,就越屈指可數……
齊昱每日清早,都覺著眼睛快綠了。
但今日,飯桌上竟每樣都帶肉,且慣常早上入菜的醬醃苦瓜、冬筍粒也沒了,但凡此刻桌上能見著的,齊昱每一樣都能叫出名字:糖漬雲腿、瘦肉粥、青蔬雞絲、醃肉蛋羹……
因為,全部,都是他,愛吃的。
——都是肉。
齊昱對這一點的察覺可以稱之為敏銳,畢竟累了幾日幾夜,身子可說得上缺斤少兩,此時瓷蓋一揭開,那香味幾乎貫鼻入腦,叫他好似立時就精神了一大截。
然而就在他正要動快時,身為一個被溫彥之的花箋坑了半年的皇帝,他的第一個念頭竟是——
這不會是那呆子的甚麼陷阱罷。
這麼一想,他狐疑地看了身旁的溫彥之一眼,而後者果然正定定地看著他的快子尖兒,一雙清淩眼睛幾乎放著光,好似個傻愣的農夫,正守著樁子等兔子自己撞上來。
——嗬,果然。
——朕又怎會著了你的道。
齊昱心裡輕輕一哂,抬起快子,淡定地夾了根青蔬雞絲的青蔬,蘸醬吃下去,目光看著盤裡的雞絲,完全連一點點食欲都壓根兒沒有。
——朕是如此不挑食。
——根本,毫不挑食。
溫彥之身子微微前傾,訥訥問他:“……味道如何?”
一桌人屏息凝神看著齊昱。
而齊昱口中含著那飽蘸醬汁的青蔬,卻是良久都沒能說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勉強將那青蔬吞了,竟月白風清地笑了笑,目光相當和氣地掃向館役:“這什麼味道,給朕宣禦廚過來。”
一桌人突然倒吸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