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2 / 2)

春喜疾步往太醫暫居的客房裡走,腦海中卻閃過那枚陌生的玉佩。

上麵有個紅得發黑的卍字,寓意吉祥。

眾所周知,當今聖上求長生不老,崇尚道宗,對於推崇早登極樂的佛門向來是深惡痛絕,以至於朝中大臣沒一個敢攜帶與佛有關的配飾,各地的寺廟也同樣被搗毀,僧人們亦被趕出關外。

可俞相因為那枚玉佩是自幼帶著的,陛下念他赤誠,特準俞相平日帶著血玉。

這枚玉佩落到世子手裡,就是個燙手山芋,不出兩日就會被發現,到時候伺候世子的她絕對討不著好。

她應該立刻上報給太子的。

可生平第一次,春喜不想說。

當然,她也不能說。

昨夜於她而言本是必死的結局,俞相卻隻讓人給她灌了毒.藥,便讓她繼續伺候,還讓她改了口,不準再喊馥橙“公子”,必須喊“世子”。

無論如何,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如今她隻知道,俞相救了世子的命,或許以後,俞相也是這世間唯一能救世子的人,她不能、也不可以再斷送世子唯一的生路。

……

昨夜的事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一大清早,畫舫上的人又都出現了。

隻是那兩個喜歡冒犯馥橙的侍衛,不知為何不見了蹤影。

春喜卻清楚地記得,昨夜那兩個人幾乎是被硬生生如同死狗一般拖到公子房門前,自己撞得滿頭是血涕泗橫流,卻還是逃不過被俞相親手捏斷脖子的命運。

一塊死的,還有給世子下了十幾年毒的夏荷,和昨夜下毒的冬梧,招了供畫了押,斷了舌頭,折了四肢,反反複複丟進江裡,活活溺死了,才撈上來。

誰都說俞寒洲心狠手辣,春喜卻覺得大快人心,哪怕未來有一天她也會是死的那一個,也無所謂,她隻想世子平安無憂。

如今船上人心惶惶,俞相安插的人也都已經到位,春喜隻作不知,快步領著太醫去看馥橙。

本以為又是一堆“馥小公子生來體虛,好生將養自是無礙”的陳辭濫調,結果沒想到,那特彆喜歡開補藥搪塞的陳太醫,這回竟是認認真真地把了脈,隨即麵色慘白地搖搖頭,也不開藥方,拎著藥箱就走了。

春喜急得追出去,攔住人問:“陳太醫,世子的病……”

那中年太醫搖了搖頭,手上攥得死緊,壓低聲音道:“馥小世子中毒的年頭太久遠,又積鬱成疾,數病纏身,昨夜又被喂了斷魂散,論理如今不可能……許是回光返照……早作準備吧。”

春喜聞言瞬間落下淚來,整個人怔怔的。

陳太醫見狀,無奈搖了搖頭,想了想馥橙的異狀,到底多說了幾句:

“我行醫多年,也是頭一回見到這般病人。馥世子這脈象……本是個死脈,以常理而言,這會兒人理應下葬了,可他還能說話用膳,身上也未變冷,恐怕是俞相給他用了什麼吊命的奇物,否則我實在想不出緣由。

你若有心,求求俞相,或許還有辦法。”

說著,太醫一拱手,便離開了。

春喜腿一軟摔到地上,抬頭卻見門後走出來一名陌生侍衛,見對方默默出示了相府的腰牌,當即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起身奔了過去。

……

等她再回到房裡,馥橙已經清醒了,也不理人,隻懶懶散散地抬手,輕輕揉著心口。

那裡疼得厲害,像是有人故意捏著他的心臟似的,疼得他有點喘不過氣。

可偏生,它是活的,有著極輕的搏動。

馥橙喪喪地鬆開手,翻了個身蜷縮起來,將自己埋進被子裡,整個人看著更孱弱了。

他不理解。

昨夜那個香氣……分明就和要他命的毒藥一模一樣,照理說,他是肯定活不下來的,而且他那時候進了回光返照,見到了第一世的父母。

馥橙不解地蹙起眉,細細回憶了一下原主臨終前的記憶,再次確定自己沒有搞錯,原主就是死在這個吃了十幾年的毒藥上的。

沒道理他吃了這麼些天,昨晚甚至有人給他下了猛藥,想要給他個了斷,卻還弄不死他的。

太怪了。

馥橙想了半天都沒個結果,隻能歸咎於原主不想他死。

不這麼想還好,一想起來就忍不住要生氣了。

這原主自己是痛快了,腿一蹬一了百了,偏偏又留了執念在這具身體裡,讓他死都死不了,看著他天天吃苦,良心真不會痛嗎?

更離譜的是,馥橙發現,他不僅沒死成,還多了一種新的折磨……心絞痛。

這日子實在是沒法過了。

春喜見他按著心口,猶豫片刻,到底是下了決心,跪下來,小聲將昨夜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又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知。

隻不過,她沒有提起俞寒洲的名諱。

“世子,經過了昨夜的事,奴婢知道,太子爺也是靠不住的,本就是他對不起你,奴婢不該昧著良心幫太子,更不該給您下藥,害得世子險些喪命。”

說罷,春喜便結結實實給馥橙磕頭。

“是春喜豬油蒙了心,害了世子。”

“世子千萬彆把奴婢說的那些荒唐話往心裡去,萬萬要保重身體,沒有什麼比您身子康健更重要了。”

馥橙眼看著春喜使勁磕著頭,手一伸將頭上的熱帕子扯了下來,丟到她麵前。

春喜果然停住了動作,將帕子撿了起來疊好,放回桌上,又重新擰了一條給他。

眼看著她額頭都淤青出血了,還要跪下繼續磕,馥橙疲憊地按著心口,無力道:“彆跪了,不用磕。”

他本來就心口疼,現在看得頭也開始疼了。

可春喜一聽他這話,反而瞬間淚流滿麵,再次砰砰磕了幾個頭,才起身告罪,將水盆端了出去。

等她再次回來,手上已然端著新的藥碗。

“世子,救您的那位大人位高權重,是有大本事的,如今他將貼身血玉送了您,有他護著,今後旁人定然害不了世子。哪怕是太子爺,都未必能與之抗衡。”

“嗯。”馥橙生無可戀地應了一聲,垂眸,看著瘦骨伶仃的手指,沉默。

春喜見他神色憂鬱,並不如何高興,隻得道:“世子,這是那位大人吩咐人特意送過來的藥,說是能讓您好過一些。奴婢試過了,沒有毒,您可要試試?”

馥橙聞言,帶著倦意的雙眸終於微微亮起。

他打起精神接過藥碗,道:

“喝了真能不疼?”

普通的止痛藥材對他可沒用。

春喜對上少年瀲灩的雙眸,隻覺其中熠熠生光,被燭火一照更是臉上有了些許紅潤的氣色,漂亮極了,和先前寂涼冷淡的模樣截然不同。

她一時高興得不得了,忙點點頭,道:“大人連您都能救回來,定能讓您不再受苦的。”

馥橙聞言半信半疑……

其實如果不是足夠自閉,之前他甚至想對春喜說,你不應該讓那個人救我的,你應該成全我。

就這副被毒藥重創的身子,活著日日受苦,誰都救不了他,真不如安樂死。

不過春喜都說了那個人能讓他活下來,還能讓他不痛苦,死馬當活馬醫,試試也不虧。

春喜可不知道他這麼想,小心伺候著少年喝完藥,漱了口,又等馥橙用熱帕子擦完臉,換好了衣裳,她才退到一邊,給馥橙盛粥。

馥橙這具身體不管吃什麼都沒有用處了,胃口也很差,見春喜還是不讓吃甜點,他便蔫巴巴地靠在榻上,一邊等著藥效發揮,一邊撈起腰間的血玉端詳。

觸手細膩厚重,光華流轉,一看就不是凡品,上頭的溫度也比他的體溫高許多,摸起來還挺舒服。

馥橙一向喜歡這種名貴石料或者寶玉做成的物什,本以為隻是個解悶的新玩意,誰知玩了一會兒,他忽然覺得自己渾身有點熱了……

連帶著,手骨上那種一抽一抽的針紮一樣的疼,也逐漸減輕……

馥橙坐起來,擰著眉頭擺弄著玉佩,心想……沒準是藥效的緣故?

為了驗證,馥橙索性將玉佩扯下來,扔到榻上。

哪知才剛剛放下,渾身的熱意就緩緩退卻,骨頭裡的疼也席卷而來。

馥橙終於像是確定了什麼,有些遲疑地蹙起眉,將玉佩抓回來,拉開自己衣裳,貼著肉捂到自己心口。

隨即,胸口那種仿佛要殺了他一般的絞痛,就奇跡般緩緩平複了下來,仿佛他從來未曾生病。

馥橙長舒了一口氣,感受著熟悉的沒有任何痛苦的感覺,突然微抿著唇珠,露出個淺淺的笑。

他從穿過來到現在,還從來沒有笑過,連說話都很少,更彆說像這樣微彎著秋水似的眸子,裡頭迷離一片,此刻矜持地抿著細薄的紅唇,笑得便格外稚氣。

春喜幾乎一抬頭就愣住了,整個人都像是失了魂。

馥橙容色豔絕,不笑的時候便是傾國之姿,孤高如天邊明月,可望而不可即。

春喜從來沒想過,少年笑起來會這樣清純和孩子氣,仿佛全天下所有的快樂都在這一刻被他擁有了,美好得讓她想要落淚。

春喜甚至都不敢出聲詢問,隻逼著自己垂下了頭,不要去驚擾少年。

世子這一生太苦了,她不能打擾他。

作者有話要說:天天忍痛吃苦的馥橙(鹹魚躺):活什麼活,讓我解脫。

得到老攻送的寶貝並滿血複活的馥橙(嬌氣抹淚):嗚嗚活著真不錯,我收回之前不成熟的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