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1 / 2)

久病之人,最渴望的莫過於無痛無災,哪怕是一個尋常的安穩的覺,都是難得的。

馥橙這具身子已經許久沒這般安逸舒坦過了,他抱著那枚巴掌大的血玉,就像抱住了救命稻草,哪怕睡熟了,依舊抬手捂在心口處。

那裡,俞寒洲的血玉跟少年單薄的胸膛赤.裸相貼,微弱的心跳極緩慢地搏動。

分明是油儘燈枯之相,卻不知為何,隨著血玉源源不斷的熱意傳遍周身,少年薄得幾乎能看見淡青血管的雪白麵皮,竟是緩緩浮上了誘人的薄紅,仿佛再次被注入了生機。

誰見了,都不會相信,他其實時日無多了。

春喜守在榻邊,默默抹著淚,卻不敢吵醒他。

這一覺一直睡到了第二日晌午。

馥橙迷迷糊糊睜開眼的時候,隱約似乎聽到了吵鬨聲。

他身上綿軟無力,渾身筋骨都似乎睡鬆散了,卻覺得前所未有地舒坦,被窩裡熱乎乎得像個暖爐,一時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等那股憊懶勁兒過去了,馥橙才轉過頭,卻見春喜眼眶通紅,像是哭過。

再細細一聽,外頭嘈雜一片。

這畫舫停在江邊,距離鬨市很有些距離,按理不該有人吵鬨。

春喜過來伺候他洗漱,道:“世子您可醒了,有哪裡不適麼?”

馥橙搖了下頭,將衣服裡的血玉掏出來,觸手熱乎乎的。

這可是個能讓他不痛不難受的神仙寶貝,以後的舒坦日子就靠它了。

馥橙默默地摸了又摸,下意識想將血玉貼到臉上蹭一蹭,不過轉念一想,這玉這麼神奇,若是他表現得太過喜歡,被狗太子注意到了,到時候被沒收了可就要受苦了。

於是,馥橙隻將血玉重新塞到懷裡,貼著心口位置,打算在外頭再裹件披風。

今日春喜給他穿的依舊是月白色的衣裳,和同色的狐狸毛披風,約莫又是按著太子的喜好來的。

少年身量單薄孱弱,一截細腰被裹在月牙白的腰封裡,更顯得不盈一握,所幸他長得高挑,哪怕同太子那般粗獷高大的北地人身形相比,也不多麼弱勢,反倒風骨錚錚,觀之如玉。

春喜癡迷於他這般乾淨清朗的少年氣,又被過於糜麗惑人的相貌所迷惑,眼中帶出了幾分沉醉。

馥橙瞥她一眼,退了一步,坐回榻上。

春喜才回過神,靠過來,小聲道:

“世子,今兒個一大早,東西兩市就鬨起來了,說是國舅爺發現坊間有人寫詩詆毀陛下,俞寒洲大人便派人將寫詩的書生抓了起來,一連抓了幾十個,那衡原書院的學子就出來遊街示眾,想要抗議這件事。

誰知,俞相手下精兵無數,又將鬨事的人也一並抓了起來,現在正在鬨呢。”

馥橙遲疑地眨了眨眼,問:“他們詆毀了什麼?”

春喜聞言忙往後看了看,湊近過來小聲道:“罵陛下昏庸無道,縱容官僚私吞賑災的銀子,又偏聽偏信,讓俞相把持朝政,視太子於無物。”

馥橙聽完,慢吞吞地點了下頭。

春喜見他無動於衷,像是不怎麼關心,隻好退出去給他端吃食來。

馥橙低頭捏著血玉把玩,就那麼素著一身坐在榻上,聽著窗外遠遠傳來的聲音。

似乎有哭聲,也有叫喊。

這個朝代如今亂得很,有些地方說是民不聊生也不為過,貪官橫行無忌,俞寒洲又是帝王近臣之首,舉世聞名的大權臣,清官之流都很厭惡他……

因為學子寫詩罵皇帝,就把人抓起來……

馥橙琢磨了一會兒,隱隱約約像是憶起了什麼。

他前世當了有十年的被子妖,見過的饑荒戰爭很多,難民也見了不少,當時一直帶著他保護他的小孩,也是個難民。

那個小孩一直都很刻苦努力,哪怕饑不裹腹,也沒有放棄苦讀,後來說要去考科舉,治亂世,也不知道考上了沒有。

馥橙記得,那孩子聰明絕頂,又穩重可靠,可惜就是太過出眾,考了幾次都被人頂替了名次,就因為無權無勢,告官也無人做主。

最後一次見麵的記憶,馥橙已經記不太清了,隻隱約記得那孩子有了少年的輪廓,被人壓著跪在雪地裡拳打腳踢,往日筆挺的脊背被強硬折下,卻依舊奮力掙紮著。

而在那孩子的不遠處,是一名磕破了頭的老叟和他的小孫女,兩人倒在雪地裡,眼睛依舊睜著,身邊的燒餅攤不知為何空無一物,幾乎被茫茫大雪淹沒。

天寒地凍,他們是被活活凍死的。

那孩子當時見了他,還啞聲笑了。

馥橙隻記得他將自己越抱越緊,覆在他耳邊,聲音很嘶啞地對他說:

“原是我從未曾看清這世道。”

“寒窗苦讀,科舉入世,天下太平時尚可,如今,隻有惡人,方能吃得了惡人,方能給他人公道。”

……

馥橙想起那個孩子,便有些低落,攥著血玉沉默。

以太子這碌碌無為、做什麼都要靠皇後靠母族的窩囊樣來看,即便當上皇帝,也守不住江山,保不住百姓,說實話確實不如俞寒洲,好歹俞寒洲運籌帷幄、能文能武,可保天下太平。

但如果俞寒洲最終也是個暴君……馥橙蹙了蹙眉。

罷了,他總歸要跟著俞寒洲殉葬的。

原主那個不靠譜的占星術,還是有兩把刷子的,起碼能讀讀心,還能看到自己必死的結局,挺好的。

當然原主對太子一心一意,接受不了最後和俞寒洲殉葬的噩夢事實,選擇去了陰曹地府。

而馥橙,自從昨天拿到血玉,身上不疼了以後,心態就挺好。

管他殉葬還是殉情,隻要從此身上不疼不難受,能吃香喝辣享受到殉葬那一天,他就很高興了。

鹹魚小被子妖的追求就是如此簡單。

春喜很快取了熱粥和點心來,服侍馥橙用膳。

今日的粥和以往不見油腥隻有青菜的素粥截然不同。

馥橙幾乎是在春喜剛剛打開食盒的一瞬間,就嗅到了雞湯的香味。

他有些好奇地嘗了一口,隻覺得其中燉肉合著粥入口即化,湯也很香,不僅不油膩,喝了也完全沒有之前反胃的感覺。

春喜見他胃口似乎好了些,笑道:“世子,這是那位大人專程讓侍衛送來的,據說雞湯專門過了幾遍油才開始用,倒是頭一回聽見如此做的,世子可覺得合胃口?”

“挺好的。”馥橙慢吞吞地點了下頭。

之前他吃的東西基本都不帶葷腥,也不加鹽,裡頭還時常加了各種奇怪的藥,實在令人作嘔。

如今可算吃到人應該吃的食物了。

馥橙覺得他的救命恩人確實是個好人,起碼,能無視太子這狗東西的身份,硬是把這些吃食送到他跟前來,就挺不容易的。

春喜卻道:“大人確實用心了,之前奴婢隻想著,世子的吃食比之宮內養病的娘娘們都是不差的,可如今看來,哪怕都是粥,用不用心還是看得出來。”

“……”馥橙聞言沉默了一瞬。

敢情他吃的那些黑暗料理,還是宮裡獨有的。

好吧,就當小被子妖沒見過世麵。

馥橙有些懷疑這個朝代的烹飪水平,用完了半碗粥,他看向旁邊的食盒。

春喜忙將幾碟花樣新穎的點心取了出來,道:“這也是特意送過來的,說是用料特殊,世子不用擔心吃了不好克化,日後若是想吃了,儘管吩咐奴婢去傳就是了。不過吧,這點心的做法……奴婢也似乎沒在宮裡禦膳房見過呢……”

春喜麵露遲疑。

“嗯。”馥橙卻看著最下麵那碟熟悉的泡芙、還有另外的芒果慕斯、鮮果凍等現代才有的甜品……陷入了沉思。

這玩意……總不可能是這裡的人做的吧?

他微微蹙起眉,想了想,還是沒有問,隻接過春喜用帕子托著遞過來的一個泡芙,試探地咬了一口。

裡頭卻並不是熟悉的現代奶油……而是另一種味道很像奶油、可細細品嘗就會發現完全沒有奶油固有膩味的一種奶製品。

在馥橙的第一世,那個現代社會,可沒有這種東西。

馥橙慢吞吞地吃了一個,等了一會兒,沒什麼飽脹或者不適的感覺。

甚至,他覺得很好吃,甜而不膩。

想不通,馥橙也就暫時不再想,隻慢條斯理地享受美食。

春喜還是很擔心他吃了不消化,然而這種擔心顯然是多餘的。